陆沉吐出嘴里的血沫,看着冰面上映出的十七道伤口。最新那道从左耳贯穿到下颚的鞭痕还在渗血,把本就破烂的灰麻道袍染成暗褐色。他跪在寒潭边的青石板上,膝盖被冰碴刺得早已失去知觉——这是李管事发明的刑罚,唤作"寒玉床",美其名曰助外门弟子淬炼筋骨。
"扫不完这潭冰晶,明日就送你去药庐当‘活屉’。"李管事临走前故意打翻灯油,此刻火苗正在陆沉后背缓缓爬行,混着汗水和脓血,在冰面上蒸腾起带着腥味的白雾。
十年前被塞进炼丹炉时,也是这般皮肉焦糊的气味。那年他七岁,母亲被三个紫袍道人按在丹房外,他透过鼎盖气孔看见母亲咬断舌根喷出血箭,那血珠落在鼎身上竟烧出七十二个孔洞。从那天起,他便知道自己的血是毒,亦是药。
寒潭突然响起锁链挣动的闷响,陆沉握紧竹帚的手指关节发白。水面下三丈处,青铜棺椁的轮廓若隐若现,那些碗口粗的玄铁链上爬满青苔,却遮不住符咒断裂处的猩红——像是某种生物用利爪生生撕开的。
冰鳞蟒的袭击来得毫无征兆。先是潭水逆流成漩涡,接着墨色蛇尾破冰而出,鳞片刮过陆沉后背,剐下半掌宽的皮肉。他一声不吭地扑向封魔碑,伤口在冰面上拖出蜿蜒血线,那些血珠竟在青石板上烧出细小孔洞,与十年前丹鼎上的如出一辙。
"果然是个怪物!"躲在暗处的王师兄现出身形,剑尖挑着陆沉昨日藏在石缝中的半块炊饼,"李师叔说得对,你这杂种的血连寒潭都能污了。"
玉佩在此时发烫,陆沉摸着胸口那道凸起的疤痕——这是母亲用指甲刻在他皮肉上的储物阵。冰鳞蟒第三只眼射出的蓝光将王师兄冻成冰雕,陆沉趁机滚到青铜棺旁,掌心按在棺盖某处凹陷。十年前母亲被拖走前夜,曾握着他的手在沙地上画过这个图案:外圆内方,九星连珠。
棺椁突然迸发青光,那些断裂的玄铁链如活蛇般游动。陆沉看见自己的血渗入棺盖纹路,竟与青铜锈迹融成诡异的紫金色。冰鳞蟒的毒牙刺穿他右肩时,棺中传来剑鸣,那声音像是千万根钢针在头骨上刮擦,王师兄的冰雕应声炸成粉末。
"道魔剑!"匆匆赶来的李管事目眦欲裂,手中拘魂索却转向陆沉,"竖子安敢惊动镇魔棺!"
陆沉在锁链间腾挪,断掉的肋骨刺破肺叶,每口呼吸都带着血沫。他看清棺中升起的半截剑身上刻着"青璃",那是母亲的名字。混沌气息自玉佩碎片涌入七窍,他眼前浮现出诡异的画面:自己脊椎骨节节碎裂,从血肉中抽出一柄缠绕黑雾的长剑。
李管事的拂尘缠住他脚踝时,寒潭突然沸腾。无数苍白手臂破冰而出,那些浸泡多年的"祭品"此刻睁着空洞的眼眶,手指抓向李管事的紫金道冠。陆沉趁机沉入潭底,冰凉的水流灌入伤口,却在心脏处汇聚成暖流——七十二道暗金锁链中的一道正在崩解。
子时的药庐地下室,三百口陶瓮在阴影中嗡鸣。陆沉背着腐骨花穿过回廊,脚踝铁链在地面拖出血痕。这是上个月试药留下的后遗症,伤口永远无法愈合,却让他记住了每一块地砖的纹路。
"这不是我们的药人师弟么?"赵师姐的绣鞋碾过他手指,"听说今日寒潭闹鬼?"她腰间的炼魂瓶里飘出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这月消失的外门弟子。陆沉盯着瓶身上北斗七星的刻痕,突然想起青铜棺锁链末端的星图。
暗室传出的争吵救了他。"……剑魄必须回收……陆青璃的儿子……"陆沉贴着石壁移动,听到"药引"二字时,喉间突然抵上冰凉剑锋。张长老的瞳孔泛着不正常的金芒:"小子,你可知每年寒潭祭品为何都是十七岁少年?"
寅时的梆子声救了陆沉。张长老神色骤变,剑锋转向突然出现的黑袍人。陆沉滚进药柜缝隙,看着两人化作黑雾缠斗,丹炉映出的影子里竟有八条手臂。他摸到后腰溃烂的伤口,那里不知何时嵌着片青铜碎屑,纹路与玉佩残片严丝合缝。
回到通铺时,月光正照在陆沉枕下的《草木经》上。血渍浸透的书页间浮起金色小字:"以汝之骨为鞘,以汝之血为泉。"他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血珠在床板烧出北斗七星状的孔洞,与寒潭青铜棺上的星图完全重合。
窗外传来纸钱燃烧的噼啪声,陆沉想起今日是中元节。云隐宗的规矩,每年要在寒潭投入十七名纯阴命格的弟子。他握紧胸口的玉佩碎片,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多出一截——那是柄无鞘长剑的形状,剑尖正指向后山禁地方向。
"原来你在这里。"执法首座的声音从梁上传来,瓦片碎裂的瞬间,陆沉撞破窗纸滚入院落。他背后的衣衫尽裂,月光下赫然浮现七道剑痕,与北斗七星遥相呼应。首座手中的照妖镜突然炸裂,镜片上映出无数个陆沉——每个都在从体内抽出不同的剑。
"你不是残脉……"首座的声音第一次带着颤抖,"你是剑冢!"
陆沉在狂奔中感觉心脏要炸开,混沌气息在经脉里横冲直撞。经过寒潭时,封魔碑突然炸裂,碑文碎片在空中组成母亲的脸。他听见十年来夜夜入梦的嗓音:"沉儿,该醒剑了。"
青铜棺椁冲天而起,玄铁锁链寸寸崩断。陆沉跃入棺中的瞬间,看见自己的倒影——那是个浑身缠满锁链的白衣剑客,掌心托着枚残缺的阴阳鱼,眼中流转着三千世界崩塌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