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混沌海雾霭时,陆沉听见琉璃骨骼碎裂的脆响。怀中的青铜钥匙滚落船板,在星砂铺就的甲板上敲出七声钟鸣——正是云隐宗每日晨课时敲击的韵律。
"沉儿,看水底。"
母亲的声音混着浪涛声传来。陆沉扑到渡天舟边缘,看见混沌海水突然变得清澈如镜。水底沉睡着无数青铜棺椁,每具棺盖上都刻着相同的画面:七岁孩童蜷缩在药鼎中,鼎外女子用银针挑破指尖,将金血滴入沸腾的药汤。
"那些都是你。"
渡天舟无风自动,船头浮现陆青璃半透明的身影。她发间的木簪只剩半截,簪尾星图正与青铜钥匙产生共鸣:"三百个假生辰,三百具替身棺,才让噬魂剑寻不到真正的混沌道胎。"
陆沉攥着钥匙的手背青筋暴起:"为什么瞒我?"
"每个初七夜你喊着娘亲醒来时..."
陆青璃的虚影抚过船帆,帆布上映出记忆画面:夜半烛火摇曳,七岁的陆沉蜷在床角发抖,而她正将蚀骨散混入麦芽糖,"我都想说出真相。可只要漏出一字,噬魂剑魄便会苏醒。"
渡天舟突然剧烈颠簸。混沌海深处升起青铜树根,根须上缠着三百个琉璃化的"陆沉"。他们齐齐转头,空洞的眼眶淌出星砂:"为何独你能逃?"
"因为娘亲替你死了三百次!"
苍溟的残躯突然从浪涛中跃出,他胸口嵌着半块巫瞳,正将星砂吸入体内:"每具替身棺里的蚀骨散,都是她用自己的心头血调的!"
陆青璃的虚影突然凝实,抬手甩出木簪。簪身刺入苍溟的巫瞳,溅出的不是血,而是混着麦芽糖香的药汁:"当年你骗我服下巫胎蛊时,可没说过这蛊毒会反噬施术者。"
"你以为蚀骨散真是毒药?"
苍溟癫狂大笑,扯开衣襟露出爬满蛊虫的胸膛:"那是唯一能压制噬魂剑魄的..."
渡天舟突然被巨浪掀翻。陆沉在坠落中抓住船桨,看见混沌海底的青铜棺椁全部开启。三百具孩童尸体浮出水面,他们的脐带交织成网,将陆青璃的虚影拖向深渊。
"接住!"
陆青璃将木簪掷向陆沉。簪身裂开露出中空部分,里面塞着片发黄的糖纸——正是包过麦芽糖的那种。
"糖纸背面..."
她的声音被浪涛吞没。陆沉颤抖着展开糖纸,背面是母亲用蚀骨散写的密信:"沉儿亲启,若见此信,速毁心口锁魂钉。"
青铜钥匙突然发烫,陆沉扯开衣襟。心口处不知何时多了枚青铜钉,钉尾刻着微小的"陆"字——正是云隐宗药庐里用来固定丹炉的七星钉!
"现在明白了吧?"
苍溟的蛊虫爬满渡天舟残骸,"你每挣脱一道锁链,噬魂剑就离完全苏醒近一分。"
他枯指插入自己眼眶,挖出巫瞳捏碎:"这双眼睛看过太多轮回,今日终于..."
星砂暴突然席卷海面。陆沉在混沌中看见真相:七岁那年的"高烧",实则是噬魂剑魄第一次觉醒。陆青璃跪求巫族长老,用禁术将剑魄封入青铜钉,而那枚钉子正是此刻嵌在自己心口的物件!
"娘亲...错了..."
陆沉嘶吼着将青铜钥匙刺入心口。剧痛中浮现的画面令他肝胆俱裂——陆青璃剜出心脏炼成丹药,哄骗自己服下:"这是能治好沉儿的糖丸。"
混沌海突然寂静如坟。三百具孩童尸体同时开口,诵出《草木经》最后一页的药诀:"以琉璃骨为皿,以蚀骨散为引,逆改天命者,当受三千剐..."
渡天舟残骸发出青光,陆沉碎裂的琉璃骨从海水中升起。每一片骨甲都映着过往轮回的画面,最终汇聚成完整的噬魂剑形。他握着剑柄嘶吼,剑锋却不受控制地刺向自己眉心!
"沉儿,看糖纸内侧!"
陆青璃最后的呼唤从海底传来。陆沉用染血的手指撕开糖纸夹层,内侧赫然是母亲用金血绘制的解咒符:"以血为媒,以念为剑,破!"
噬魂剑突然调转方向,剑气劈开混沌海。海底青铜树轰然倒塌,树根间缠绕的"陆沉"们化作星砂,涌入他破碎的身躯。苍溟的残躯在剑光中消融,最后的话语混着叹息:"她竟真的炼成了逆命散..."
晨光突然大盛,渡天舟在星砂中重塑。陆沉跪在船头,看着琉璃骨片重新拼合。每一片骨骼内侧都刻着微小的"安"字——是母亲每年生辰夜,趁他熟睡时用银针刻下的护命咒。
混沌海尽头浮现寒潭倒影。陆青璃的虚影立在潭边,手中捧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该回家了,沉儿。"
渡天舟靠岸时,潭水突然沸腾。三百条冰鳞蟒破水而出,在潭面拼成北斗阵型。陆沉踏着蟒背走向青铜棺椁,手中的钥匙插入棺盖锁孔时,听见七百年来第一声完整的摇篮曲。
棺内没有尸骸,只有件叠得整齐的婴孩襁褓。襁褓上放着的不是利器,而是半块发硬的麦芽糖,糖纸上的字迹被岁月磨得模糊:"沉儿周岁吉乐。"
潭底传来锁链断裂的轰鸣,陆沉背后的噬魂剑突然软化,化作流光没入心口。青铜钉融成泪珠状坠饰,七十二道锁链虚影在空中拼成陆青璃的笑脸。
"生辰吉乐。"
她虚影的最后一点灵光没入潭水,涟漪荡开时映出真实年轮——玄真历元年,子时三刻的星光穿透云层,在他脚下投出真正的命盘。
冰鳞蟒群突然俯首,寒潭水凝成阶梯直通潭底。陆沉握着半块麦芽糖踏进水幕,听见无数个"自己"在时光长河中轻语:"往前走,莫回头。"
潭底青铜门前,噬魂剑的完整形态悬浮空中。剑柄处睁开母亲的眼眸,瞳孔中流转着星砂:"现在你知道了,还要斩天道吗?"
陆沉将麦芽糖按在剑身,糖块遇血即融,在剑刃上蚀出句话:"吾儿陆沉,生于爱,而非劫。"
混沌海的风暴在头顶呼啸,而他只是紧紧抱住剑柄,像七岁那年抱着高烧时母亲留下的药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