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光像被撕碎的绸缎悬在天际，青紫色光晕渗入雪地，将陆沉的影子扯成三百条摇曳的细丝。每道影子的脖颈都缠着猩红命线，随着他踩碎冰晶的脚步声轻轻震颤。怀中的《草木经》突然发烫，夹页里的苦艾叶钻出霜花，叶脉裂成无数血蚕，顺着手腕血管游向心口。

"母亲..."

他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想起七岁那年高烧时，陆青璃用银针挑破他指尖放血。那些黑血落在药鼎里烧出的焦痕，正与此刻雪地上蜿蜒的冰裂痕迹一模一样。

咔嗒。

冰层下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一具怀抱青铜罗盘的冰雕破雪而出。少年巫修保持着奔逃的姿势，眉心血洞中插着半截噬魂剑碎片，冻结在惊惧表情里的眼珠倒映出陆沉的脸。冰晶中的气泡突然爆裂，每个气泡都浮现出星骸桥上见过的"自己"，他们的手腕全系着浸血的脐带。

"苍溟大人...快逃..."

冰雕的唇齿间溢出寒气凝成的字符，罗盘指针突然崩断。陆沉俯身触碰冰面，寒毒顺着手臂攀爬，在肘关节凝出七枚霜花——正是母亲当年为他退烧时，用艾草灰在额间绘制的护命咒。

雪丘后传来鹿骨相击的脆响。

"归墟的星砂沾了人气，果然容易引来麻烦。"

佝偻老者拄着鸠杖踏雪而来，鹿骨面具边缘垂落的冰凌折射出复眼的光斑。他杖头的青铜铃铛无风自动，铃声荡开时，方圆十丈的积雪轰然塌陷，露出下方纵横交错的冰道。血蚕在冰壁上蠕动，黏液绘制的星图正渗出黑血，天璇位的生辰八字每滴落一次，陆沉心口的锁链就多出一道裂痕。

陆沉剑锋挑起冰屑，火苗却冻结成母亲常戴的木簪形状："巫族的冰髓火，烧的是前世因果。"

他瞳孔收缩，突然明白七岁时药盏里浮着的不化薄冰，原是巫族秘术的残迹。

老者枯指抹过面具，鹿骨顿时通透如琉璃。三百道视线从复眼中射出，冰道中的血蚕同时昂首嘶鸣。黏液星图腾空而起，在地面投出巨大的献祭阵，阵眼处的青铜鼎裂开缝隙，卡在鼎耳的襁褓残布簌簌抖动——正是陆沉在归墟见过的青璃花纹。

"这具身子用了九十九个巫女的心头血。"

苍溟扯开兽皮大氅，小臂内侧的噬魂剑刺青正在溃烂，"才养出能承受混沌锁魂咒的容器。"

他甩出腕间骨链击打鼎身，裂纹中浮起幻象：永昌十九年冬夜，巫族祭坛上的孕妇被剖开腹部。大祭司将啼哭的胎儿浸入冰泉，抽出的脊骨嵌进青铜剑时，夜空划过三百颗血色流星。

陆沉踉跄着后退，靴跟碾碎的冰碴迸溅如泪。记忆如毒蛟撕开封印，他看见母亲在寒潭边采药时，总是不自觉抚摸小腹——那里有条与孕妇腹部相同的疤痕。冰泉中胎儿的哭嚎穿透时空，与七岁时被投入药鼎的惨叫渐渐重合。

祭坛震动，九条冰龙破冰而出。它们的逆鳞刻着云隐宗镇魂咒，爪尖挂着青铜铃铛。苍溟的鸠杖裂开缝隙，露出噬魂剑残片："每挣脱一道锁链，就需要九条龙魂填阵眼。"

道魔剑发出龙吟，陆沉却反手将其插入冻土。混沌气息顺着剑身灌入地脉，冰龙鳞片应声剥落，露出森森白骨——那些竟是巫族修士的遗骸，每具骸骨心口都嵌着刻有"陆沉"二字的青铜钉。

"看看这些替死鬼！"

苍溟扯断骨链嘶吼。冰龙骸骨的头颅突然转向，三百张相似的面孔在风雪中哀嚎。最年幼的骸骨不过十二三岁，右手攥着半块麦芽糖——正是母亲偷偷塞进他药包里的那种。

陆沉呕出的黑血在雪地烧出卦象，卦辞竟是母亲常念的安魂咒。冰层下传来模糊的摇篮曲，与记忆中的调子分毫不差。他颤抖着触碰少年骸骨手中的糖块，冰晶融化的刹那，听见苍溟破碎的叹息："每个被献祭的巫族儿郎...都叫陆沉..."

暴雪吞没祭坛时，冰龙骸骨突然暴起。它们撕咬着自己的命线，将青铜钉射向苍穹。陆沉挥剑格挡，钉身上的微雕刺入眼底——母亲跪在巫族圣地，将噬魂剑刺入丹田："以吾血脉为引..."

当最后一道青铜钉没入心口时，整个北境的地脉开始沸腾。陆沉背后的混沌锁链尽数崩断，七十二道星纹在体表流转。他踏着冰龙骸骨跃向深渊，在坠落时看清冰渊底层的真相——

三百口冰棺排列如星斗，每口棺内都躺着个与他容貌相同的少年。最末那具冰棺盖板留有抓痕，棺沿凝结着未干的血珠。陆沉抚过冰棺边缘的霜花，指腹摸到行小字：

永昌二十三年腊月，陆沉，卒

噬魂剑突然悲鸣，剑身映出骇人画面：此刻的云隐宗废墟里，国师正将青铜匕首刺入陆青璃眉心。她染血的衣袖滑落半截木簪，簪尾星图与北境极光渐渐重合。

冰渊最深处亮起青光，陆沉在冰壁上看见自己的倒影——那是个额生龙角、眼含星河的存在。他伸手穿透冰层，握住的不是道魔剑，而是条染血的脐带。脐带另一端系着青铜巨门，门缝中溢出的气息与归墟同源。

当脐带断裂的刹那，《草木经》在怀中自燃。灰烬拼出母亲最后的字迹："生辰非命，轮回非狱。"冰棺应声开启，三百具尸体同时坐起，他们心口的青铜钉飞向高空，在北境极光中拼出真正的生辰八字。

陆沉咬破指尖将血珠弹向八字，整个北境突然寂静。血蚕僵死坠地，苍溟面具下的复眼渗出黑血。极光化作锁链缠绕青铜门，门扉开启的轰鸣声中，七百年来第一声婴啼刺破雪原——

那哭声裹着陆青璃破碎的安魂咒，从三百口冰棺深处涌出，与陆沉此刻的心跳渐渐同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