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无数银针般刺向挡风玻璃,雨刷器徒劳地左右摆动,却始终跟不上暴雨的节奏。邓郝双手紧握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的眼睛酸涩不已,却不敢有丝毫松懈,只能不断眨动以保持视线清晰。车内的空调早已调到最高,却仍驱散不了那股从脚底蔓延至全身的寒意。
"再坚持二十分钟就到家了..."邓郝自言自语道,声音在密闭车厢里显得格外沉闷。他瞥了一眼后视镜,镜面上布满雨滴,只能隐约看到后方车辆的模糊灯光。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刺目的白光从右侧袭来。邓郝甚至来不及转头,整个世界便天旋地转。金属扭曲的尖啸声穿透鼓膜,安全带猛地勒进肩膀,安全气囊爆开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
意识回归时,邓郝首先闻到的是浓烈的汽油味混合着血腥气。雨水从破碎的车顶灌进来,打在他脸上,冰凉刺骨。他试图移动,却发现右腿被变形的仪表盘死死卡住,一阵剧痛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下,模糊了左眼视线。
"救...命..."邓郝的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他艰难地转动脖子,透过蛛网般裂开的侧窗,看到另一辆车以诡异的角度嵌在自己车身上。那辆车的车头已经完全变形,发动机盖像被巨人揉皱的纸团。
闪电划破夜空,刹那的光亮中,邓郝看清了对面驾驶座上的男人——他歪着头,脖子以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半张脸埋在安全气囊里。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在惨白的脸上画出触目惊心的红线。那双半睁的眼睛空洞地望着邓郝的方向,瞳孔已经扩散。
雨下得更大了,敲打在扭曲的金属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邓郝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肋骨的剧痛。他注意到那个死去男人的手指还在微微抽搐,仿佛在演奏一首无声的安魂曲。一只被撞飞的皮鞋躺在两车之间的血水里,雨水正慢慢灌进鞋筒。
远处传来隐约的警笛声,但在呼啸的风雨中显得那么微弱。邓郝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眼皮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在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恍惚看到死者手腕上的表还在走动,秒针坚定地向前移动,仿佛时间对这个刚刚逝去的生命毫无怜悯。
血和汽油混合的液体在雨水中蔓延,像一幅诡异的抽象画,逐渐被更多的雨水稀释、冲散...
邓郝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随着血液一起流失。雨水混合着血水在他身下形成一滩暗红色的水洼,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来肋骨断裂处尖锐的疼痛。警笛声越来越近,却又似乎永远到不了他身边。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对面车辆里那个死去的男人面容却越发清晰——青白的皮肤,半张的嘴,还有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我要死了吗..."这个念头在邓郝脑海中闪过,却没有引起任何恐惧。相反,一种奇异的平静笼罩了他。疼痛渐渐远去,寒冷也不再刺骨,仿佛有人在他体内慢慢关掉了所有感官的开关。
就在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邓郝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坠落感。不是向下,而是向四面八方同时坠落,每一个细胞都在被撕扯、分解。他想要尖叫,却发现连声音都被这无尽的虚空吞噬了。
黑暗中突然亮起无数光点,像盛夏夜空的萤火虫,又像车祸时飞溅的玻璃碎片。这些光点越来越密集,最终汇聚成一条旋转的光之河流。邓郝感觉自己被卷入这条河流,身体被分解成无数粒子,又被重新组合。耳边响起古怪的嗡鸣,时而像是暴雨敲打金属的声音,时而又变成某种古老的钟鸣。
"我这是...在哪里?"邓郝试图思考,却发现连"我"这个概念都变得模糊不清。他感觉自己同时存在于无数个时空碎片中——小时候在乡下祖母家看到的星空,大学时和初恋女友躲雨的屋檐,还有刚才那场致命车祸中飞溅的雨水。
突然,一阵剧痛将他拉回现实。邓郝猛地睁开眼睛,刺目的阳光让他立刻又闭上了眼。他躺在地上,身下不是冰冷的柏油马路,而是某种粗糙的、带着霉味的铺垫物。空气中弥漫着墨香、灰尘和某种草药混合的古怪气味。
邓郝小心翼翼地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低矮的屋子里。阳光从糊着宣纸的窗棂间漏进来,在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挣扎着坐起身,一阵眩晕袭来,不得不扶住旁边的矮桌才没再次倒下。
"这是...什么地方?"邓郝低头看自己,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长衫,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他伸手摸向额头——那里本应该有车祸留下的伤口,却只摸到一层干结的血痂。
房间狭小而杂乱。一张摇摇欲坠的木桌上堆满了泛黄的书籍和卷轴,有些已经散落在地上。墙角摆着一个简陋的竹制书架,上面歪歪斜斜地放着几本线装书,最上层还搁着一个缺口的青瓷茶壶。地上散落着写满毛笔字的宣纸,有些墨迹未干,被风吹得轻轻颤动。
邓郝踉跄着站起来,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走向房间唯一的窗户,透过泛黄的窗纸,看到外面是一条石板铺就的街道,几个穿着古装的人正挑着担子走过。远处隐约可见青灰色的城墙和飞檐翘角的城楼。
"我穿越了?"这个荒谬的念头在邓郝脑海中闪现。他转身环顾这个陌生的房间,目光落在桌上一面模糊的铜镜上。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消瘦苍白,眼睛下方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下巴上还有没刮干净的胡茬。
书桌上摊开的一本册子引起了邓郝的注意。他颤抖着手指翻开,上面用毛笔写着"清秋城志"几个大字,下面的小字记载着"大周永和三年"等字样。旁边还放着一封拆开的信,信纸已经泛黄卷边,抬头写着"吾儿邓郝亲启"。
"邓郝?这是我的名字?"他困惑地拿起信纸,发现自己的手比记忆中要粗糙许多,指甲缝里还有墨渍。信中的内容断断续续,大致是说家中已无力继续供他读书,望他早日回乡云云。
一阵剧烈的头痛突然袭来,邓郝抱住头跪倒在地。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寒窗苦读的画面,被同窗嘲笑的场景,还有深夜独自在油灯下抄书的孤独。这些记忆如此鲜活,却又分明不是他自己的经历。
"我成了...一个落魄书生?"邓郝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他注意到墙角放着一个破旧的藤箱,里面塞着几件换洗衣物和一双磨破的布鞋。箱子上方挂着一顶落满灰尘的儒生巾,旁边墙壁上用炭笔画着些歪歪扭扭的计数符号。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接着是悠长的吆喝:"巳时三刻——"声音在狭窄的街巷中回荡,惊起屋檐上几只麻雀。邓郝走到门前,手放在粗糙的木门闩上,却迟迟不敢推开。门外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而他甚至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了。
桌上油灯的灯芯突然爆出一个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邓郝转身时碰倒了桌边的笔架,几支毛笔滚落在地,其中一支的笔杆上刻着"清秋书院"四个小字。
"看来这就是我的身份了..."邓郝苦笑着拾起毛笔,指尖传来竹制笔杆冰凉的触感。他忽然想起车祸前那个雨夜,自己正开车回家的路上还在想着明天要交的季度报表。而现在,他成了一个连饭都可能吃不饱的古代穷书生。
窗外阳光正好,照进这个杂乱拥挤的小屋,灰尘在光柱中静静飞舞。邓郝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墨香、霉味和远处传来的炊烟气息。这个陌生的世界正等待着他去探索,而关于现代生活的记忆,已经开始如同晨雾般渐渐消散了。
清秋书院的午后本该是安静的。蝉鸣在古柏间回荡,微风穿过回廊,带来荷塘的清香。但此刻的西厢书房内,却充斥着刺耳的嘲笑声。
"看看这是谁?我们清秋城的第一才子邓郝啊!"林雍一脚踢翻邓郝面前的矮桌,砚台滚落在地,墨汁溅在邓郝洗得发白的长衫上,像一条丑陋的蜈蚣。
邓郝攥紧了手中的《论语集注》,指节发白。眼前这个锦衣华服的贵族子弟带着三个跟班,将他堵在书房的角落。林雍腰间挂着的玉佩随着他的动作叮当作响——那是知州大人赏赐的,代表着他在书院的特权地位。
"林公子,我只是在此温书..."邓郝试图保持冷静,但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他。这具书生身体的本能反应让他感到羞耻。
"温书?"林雍夸张地大笑起来,一把抢过邓郝手中的书册,"就凭你也配考取功名?你爹连你的束脩都交不起了吧?"他说着,将书册一页页撕下,随手抛向空中。纸页如雪片般飘落,有几片落在邓郝脸上,像一记记无声的耳光。
邓郝猛地站起身,却在下一秒被林雍的跟班一脚踹在膝窝,重重跪倒在地。膝盖撞击青石地面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
"给我打!"林雍退后一步,冷笑着挥手,"让我们的'大才子'记住自己的身份。"
拳头如雨点般落下。邓郝蜷缩在地上,护住头部。这具身体太虚弱了,远不如他原来的身体。他能感觉到嘴角裂开,温热的血流到下巴。一个跟班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看着林雍得意的脸。
"求我啊,"林雍蹲下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精致的匕首,刀背轻拍邓郝的脸颊,"求我饶了你,我就让他们停手。"
邓郝咬紧牙关。作为现代人的自尊让他无法开口求饶,但书生的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就在匕首即将划破他脸颊的瞬间,书房的门突然无声地开了。
一阵冷风卷入,吹散了地上的纸页。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门口站着一个黑衣人,头戴宽檐斗笠,黑纱垂下遮住了面容,只能看见线条分明的下巴和紧抿的薄唇。他身形修长,一袭黑衣没有任何装饰,右手握着一根看似普通的竹杖,杖尖轻轻点地。
"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林雍站起身,匕首在手中转了个圈,"知道我是谁吗?"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抬头,斗笠下的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室内众人。邓郝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某种强大存在注视的战栗。
"给我拿下!"林雍被这无声的蔑视激怒了,挥手示意四个护卫上前。
第一个护卫刚迈出两步,黑衣人的竹杖就点在了他的喉结上。护卫顿时如遭雷击,捂着喉咙跪倒在地,发出"嗬嗬"的窒息声。第二个护卫拔出腰刀,刀光还未完全出鞘,竹杖已经敲在他手腕上,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黑衣人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仿佛只是闲庭信步,竹杖在他手中却成了致命的武器。第三个护卫从侧面扑来,黑衣人侧身避开,竹杖如毒蛇般刺向对方腋下。护卫惨叫一声,整条手臂顿时垂了下来。
最后一个护卫见势不妙,从袖中甩出三枚飞镖。黑衣人竹杖一挥,飞镖全部被击落。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林雍突然从后偷袭,匕首直刺黑衣人后心。
邓郝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见黑衣人仿佛背后长眼,身形一矮,竹杖向后一戳,正中林雍腹部。林雍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但匕首还是在黑衣人右臂上划出一道血痕——很浅,几乎微不足道。
黑衣人似乎毫不在意这小小的伤口。他竹杖一转,点在林雍咽喉,只需轻轻一送,就能取他性命。
"饶...饶命..."林雍脸色惨白,冷汗顺着鬓角流下。
黑衣人沉默片刻,突然收杖转身。他走到邓郝面前,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修长有力,虎口处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
邓郝犹豫了一下,握住那只手站了起来。黑衣人的手掌冰凉干燥,却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全感。
"多谢..."邓郝刚开口,就感到喉头一甜,咳出一口血来。
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递给他。邓郝接过吞下,药丸苦涩中带着一丝甜腥,但胸口的闷痛立刻减轻了许多。
"书生不该来这种地方。"黑衣人的声音低沉冷冽,像冬夜里的溪水。
邓郝想问他为何相救,却见黑衣人已经转身走向门口。他的步伐稳健,但邓郝敏锐地注意到,被划伤的右臂似乎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等等!"邓郝踉跄着追出几步,"你是谁?"
黑衣人头也不回:"路过之人。"
"你的伤..."
"无碍。"
林雍和他的跟班已经狼狈逃走了。书房里只剩下满地狼藉和飘散的纸页。黑衣人走到院中,阳光透过槐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阵风吹过,掀起斗笠的黑纱一角,邓郝隐约看到一张年轻却冷峻的侧脸,以及眼角一道细如发丝的疤痕。
"我们还会再见吗?"邓郝不知为何问出这个问题。
黑衣人停下脚步,微微侧头:"若你足够聪明,就该希望不再相见。"
说完,他纵身一跃,轻盈地踏着院墙边的竹枝,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屋宇之间。邓郝呆立原地,唇齿间还残留着那枚药丸的苦涩。他弯腰捡起一片被撕碎的书页,发现是《论语·卫灵公》中的一句:"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远处传来钟声,惊起一群白鹭。邓郝望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心中充满疑问。他低头时,发现地上有几滴几乎不可见的暗红色痕迹——从黑衣人站立的位置一直延伸到墙边。若不是阳光正好照在那个角度,根本无从察觉。
那不是普通的血迹,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紫黑色光泽。
邓郝的心突然揪紧了。他想追上去,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那个救了他的神秘人,可能正带着一道致命的伤口,独自消失在清秋城错综复杂的街巷中。
我靠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