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郝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时，一阵剧痛突然从太阳穴炸开。他踉跄着扶住门框，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变形。书桌、油灯、散落的纸页，全都像被投入水中的倒影般晃动起来。一股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是他的牙龈在渗血。
"怎么回事..."邓郝试图呼救，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里。他看见自己的双手正在变得透明，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血色纹路。窗外本应是黄昏的天色，此刻却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暗红。
随着最后一丝力气耗尽，邓郝重重栽倒在地。额头撞击地面的疼痛成了连接现实的最后纽带，随后便是无尽的坠落。
当意识再度凝聚时，邓郝发现自己漂浮在一片混沌的灰色空间里。这里没有上下左右之分，没有墙壁也没有地面，只有不断流动的雾气在周围盘旋。远处偶尔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碎片——现代都市的车流、书院的青砖黛瓦、还有那场致命车祸中飞溅的玻璃。
"终于来了。"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邓郝猛地转身，在虚无中徒劳地试图保持平衡。声音来自不远处一团更浓稠的雾气，里面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的人形轮廓。那人被数十条半透明的锁链缠绕，每条锁链上都刻着发光的符文，随着他的挣扎忽明忽暗。
"你是谁？"邓郝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产生诡异的回响，像是有无数个他在同时发问。
雾气中的身影抬起头，邓郝顿时如遭雷击——那是他自己的脸，只是更加憔悴，眼睛下方挂着深紫色的阴影，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
"我才是邓郝。"人影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与邓郝的嗓音一模一样，只是充满怨毒，"而你，是个窃贼。"
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邓郝这才发现那些锁链并非束缚着他，而是直接从他体内穿出，仿佛生长在血肉之中。人影的胸口有一个黑洞般的伤口，边缘处不断有光点逸散，像是一盏正在熄灭的灯。
"不明白吗？"人影咧开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你占据了我的身体。那天在书院的不是你的记忆，是我的！那些屈辱、贫穷、寒窗苦读的日日夜夜——都属于我！"
邓郝感到一阵眩晕。他想反驳，却想起刚穿越时涌入脑海的那些陌生记忆。那些确实不是他的经历，却如此真实...
"你快要消失了。"人影突然说道，声音里带着病态的愉悦，"我能感觉到。当最后一点'我'离开这具身体，你就会像泡沫一样——噗，没了。"
远处突然传来隆隆的闷响，整个空间开始震动。人影身上的锁链一根接一根地绷断，每断一根，他的形体就模糊一分。但奇怪的是，他看起来并不痛苦，反而露出解脱般的表情。
"听好了，窃贼。"人影的声音开始飘忽不定，"他们很快就会找到你。黑衣人只是开始...那把钥匙在你手里...一定要在月蚀之前..."
话未说完，一条格外粗壮的锁链突然从虚空中射出，缠住人影的脖子将他向后拖去。邓郝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到几缕逸散的光点。人影在被拖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嘴唇蠕动着说了三个字。虽然没有声音，但邓郝读懂了唇语：
"小心镜子。"
空间开始崩塌。灰色雾气被无形的力量撕成碎片，取而代之的是刺目的红光。邓郝感到无数只手在拉扯他的四肢，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哀嚎——全都是他自己的声音，有的在求饶，有的在咒骂，还有的只是单纯的痛苦尖叫。
最可怕的是，他认出了其中几个声音的来源——车祸时的惨叫，被林雍殴打时的闷哼，甚至还有...前世某个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悲伤时刻的哭泣。
"不——"邓郝终于喊出声来，同时感到后背撞上了坚硬的物体。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住所的地板上，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窗外已是深夜，一弯血月挂在檐角，给屋内的一切蒙上不祥的红色。
邓郝颤抖着爬起来，膝盖还在隐隐作痛。他摸索着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桌上那个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一把做工精良的火铳。
金属部件在灯光下泛着冷蓝色的光泽，胡桃木枪托上刻着繁复的纹路，隐约构成一个眼睛的图案。枪管旁整齐地排列着五枚铅弹，每颗弹丸表面都蚀刻着与锁链上相似的符文。火铳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子时，城南。"
邓郝伸手触碰枪管，立刻缩回手指——金属冰凉得不正常，像是刚从雪地里挖出来。更奇怪的是，他明明从未使用过这种古老火器，却莫名知道如何装填、如何击发，仿佛这些知识一直沉睡在记忆深处。
油灯突然爆出一个灯花，火光摇曳间，邓郝瞥见墙上的铜镜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猛地转身，镜中只有自己苍白的脸和身后空荡荡的房间。但当他再次看向火铳时，发现枪身上的眼睛图案似乎转动了一下，正与他对视。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已是亥时三刻。邓郝咽了口唾沫，开始装填铅弹。无论今晚在城南等待他的是什么，这把凭空出现的火铳和那个神秘空间的警告，都预示着他即将踏入一个比想象中更加危险的漩涡。
铅弹入膛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脆。邓郝没注意到，自己右手的指甲不知何时变成了淡紫色，与空间里那个人影胸口的伤口颜色一模一样。
子时的更声刚过，邓郝就站在了城南废弃的祠堂前。手中的火铳沉甸甸的，铅弹已经上膛，扳机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祠堂的飞檐上蹲着几只夜枭，它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琥珀色的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上来。"
声音从头顶传来，邓郝猛地抬头。祠堂前那棵百年古槐的枝桠间，一个黑影悠闲地坐在横枝上，两条腿悬空晃荡。月光勾勒出他熟悉的轮廓——斗笠、黑衣、还有那根从不离身的竹杖。
邓郝的喉咙发紧。他本以为留下火铳的是那位救命恩人，但此刻树上之人的声音更加年轻，带着玩世不恭的轻佻。而且...竹杖明明还靠在树旁，那人手里却把玩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刀。
"我...上不去。"邓郝实话实说。这具书生身体连翻墙都困难，更别说爬树了。
树上传来一声轻笑。黑衣人像片落叶般轻盈落下，落地时连尘土都没惊起半分。他比邓郝矮了半个头，站姿却让邓郝莫名联想到蓄势待发的豹子。斗笠依旧低垂，只能看见线条优美的下巴和一抹似笑非笑的唇角。
"拿好你的玩具。"黑衣人用刀尖点了点火铳，"朝我开枪。"
邓郝瞪大眼睛："什么？"
"开枪。"黑衣人重复道，声音突然冷了下来，"除非你想让林雍知道那天救你的人中了什么毒。"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浇在邓郝头上。他下意识握紧火铳，却感到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月光下，黑衣人伸出右手——那只手苍白得近乎透明，手腕内侧有一道紫黑色的细线，正缓慢地向肘部蔓延。
"你...中毒了？"邓郝声音发颤。他想起了书房地上那些泛着诡异光泽的血滴。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退后三步，张开双臂："瞄准心脏。别担心，你大概率打不中。"
邓郝举起火铳，手臂却抖得像风中的芦苇。准星在黑衣人胸口来回晃动，汗水滑进眼睛带来刺痛。他从未真正使用过火器，现代社会的道德准则仍在潜意识里尖叫着阻止他。
"我...做不到..."
"废物。"黑衣人突然箭步上前，冰凉的手握住邓郝颤抖的手腕，强迫他将枪管抵在自己左胸。隔着衣料，邓郝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缓慢得不像活人，而且...似乎有两个心跳声交错在一起。
黑衣人的呼吸喷在邓郝耳畔，带着铁锈和某种草药混合的古怪气息："现在，扣扳机。"
"砰！"
枪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一群蝙蝠从祠堂屋檐下惊飞，扑棱棱的振翅声如同无数张纸片在风中翻卷。邓郝紧闭着眼睛，直到硝烟味刺激得他咳嗽起来才敢睁开。
黑衣人依旧站着，胸口多了一个焦黑的洞，却没有血流出来。他歪着头，似乎在倾听什么，然后失望地咂了咂嘴："偏了四寸。再试一次。"
"你疯了！"邓郝后退几步，火铳差点脱手，"你会死的！"
黑衣人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癫狂的意味。他一把扯下斗笠，月光下露出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眉眼如画却苍白得近乎透明，右眼角有一道细如发丝的疤痕。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睛，虹膜呈现出不自然的银灰色，在暗处微微发亮。
"死亡？"他轻声道，银灰色的眼睛直视邓郝，"那对我们这种人来说早就是奢望了。"
邓郝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黑衣人的身影分裂成两个——一个依旧站在原地，另一个却变成了被锁链束缚的人影，正是他在神秘空间里见过的"另一个邓郝"。两个影像重叠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嗡鸣。
"专注！"黑衣人厉喝一声，一巴掌扇在邓郝脸上。疼痛让幻象暂时消退，邓郝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却莫名感到一丝解脱。
"听着，书生。"黑衣人抓住邓郝的衣领，力气大得惊人，"下一枪必须命中左胸第三根肋骨下方。那里有个东西需要被唤醒。明白吗？"
邓郝茫然地点头。黑衣人松开手，退后几步，这次甚至没有摆出防御姿势，只是懒洋洋地站着，银灰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像两盏小灯。
第二次举起火铳时，邓郝发现自己的手稳了许多。准星不再乱晃，而是牢牢锁定在黑衣人指示的位置。奇怪的是，他竟能透过衣料看见对方胸口有一团微弱的蓝光，正好在他要瞄准的地方脉动。
"这就对了。"黑衣人微笑，"记住这种痛。"
"砰！"
这次枪声响起的同时，邓郝感到一阵剧痛从自己胸口炸开，仿佛子弹也贯穿了他的心脏。他跪倒在地，火铳掉在尘土里，眼前一阵阵发黑。恍惚中，他看见黑衣人踉跄了一下，然后慢慢跪坐在他面前。
"很好..."黑衣人声音变得虚弱，却带着满足。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正是那天林雍使用的凶器，刀尖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紫色。毫不犹豫地，他将匕首刺入自己胸口的枪伤，转动刀柄时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当匕首抽出时，刀尖上沾着一滴银蓝色的液体，在月光下像水银般微微滚动。黑衣人捏住邓郝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饮下它，这是契约。"
那滴液体落入喉咙的瞬间，邓郝感到一股寒意从咽喉直冲胃部，随即化作滚烫的热流涌向四肢百骸。他的视野突然变得异常清晰，能看见月光下每一粒尘埃的轨迹，能听见百米外夜枭梳理羽毛的声音。更可怕的是，他看见黑衣人的胸口枪伤处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不是血，而是一团纠缠的蓝色丝线，正随着"血液"的流失而逐渐暗淡。
"记住..."黑衣人向前栽倒，被邓郝下意识接住。他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像是由稻草填充的人偶，"记住痛...才能..."
话未说完，他的头便无力地垂了下去。邓郝颤抖着探向他的颈动脉，却摸不到任何跳动。月光下，黑衣人的伤口开始泛出蓝光，那些发光的丝线如同活物般蠕动，试图修复破损的组织。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邓郝发现自己右手掌心不知何时也出现了同样的蓝光，正随着黑衣人的"心跳"明灭。
祠堂的阴影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邓郝抬头，看见数双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不是动物，而是...某种人形的东西。它们悄无声息地靠近，月光照出惨白的手指和过长的指甲。
邓郝本能地抓起火铳，却发现只剩最后一枚铅弹。就在这时，黑衣人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那些蓝色丝线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阴影中的东西发出尖利的嘶叫，纷纷后退。
"跑..."黑衣人用最后的气力推了邓郝一把，"去青灯巷...找...铜..."
话音戛然而止。蓝光熄灭的瞬间，那些苍白的手已经伸到邓郝脚边。他顾不上多想，抓起竹杖和斗笠，向着城里疯狂奔去。身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抓挠声，像是无数指甲在刮擦青石板。
直到冲进有人烟的街道，邓郝才敢回头。月光下的城南一片寂静，只有他的心跳声如擂鼓般回荡在耳边。摊开手掌，那道蓝光已经消失，但当他凝神细看时，皮肤下隐约有银蓝色的细线流动，与黑衣人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更奇怪的是，此刻他竟能隐约感觉到城南某个方向传来微弱的脉动——像是第二颗心脏在跳动，带着某种诡异的亲切感。
邓郝低头看着竹杖，发现杖身上刻着一行小字："青灯巷尾，铜镜为凭"。字迹很新，还带着淡淡的血腥味。他想起神秘空间里那个警告——"小心镜子"。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打更人的梆子声。邓郝裹紧衣衫，突然意识到自己正不自觉地用左手按着胸口——那里明明没有伤口，却传来阵阵隐痛，仿佛真的有一颗子弹嵌在骨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