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卷着刺骨雪沫，狠狠抽打在玄铁刑台上。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未干涸血液混合的腥气，冰冷刺鼻，吸一口，肺腑都像结了冰。陆凌绝跪在刑台正中，粗糙的麻布囚衣早已被血和雪浸透，紧贴在身上，沉重又冰冷。手腕脚踝被刻满符文的精钢镣铐磨得皮开肉绽，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出钻心的疼。

刽子手就站在身侧，是个铁塔般的壮汉，虬结的肌肉在单薄的皮甲下贲张，手里那柄鬼头斩刀宽阔得吓人，刀锋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暗哑的乌光，寒气森森。他喷出的白气带着浓烈的劣酒味儿。

刑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沉默着，眼神复杂。有麻木的看客，有事不关己的冷漠，有幸灾乐祸的窃笑，更多的是青云宗弟子们投射来的、毫不掩饰的憎恨与快意。那些目光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在陆凌绝背上。

“孽徒陆凌绝！”监刑长老的声音洪亮而冷酷，透过寒风，清晰地砸在每个人耳中，“弑杀恩师，欺师灭祖，罪无可赦！今日，以尔之血，祭奠青云宗列祖列宗，告慰清玄长老在天之灵！”

“杀了他！”

“为清玄长老报仇！”

“叛徒！畜生！”

台下的青云宗弟子群情激愤，喊杀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汇聚成汹涌的怒潮，几乎要将刑台上那个单薄的身影彻底淹没。那声音里的恨意是如此真实，如此汹涌，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正义感。

陆凌绝的头垂得更低了，散乱的发丝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弑师？清玄师父？那个总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笑容温和，会在自己练剑练到脱力时，默默递上一碗热汤的老人？

不！不是这样的！

一股巨大的冤屈和撕裂般的痛楚猛地攫住了他。他猛地抬起头，干裂的嘴唇翕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声，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那碗药！是那碗大师兄陈天行亲手端来的药！师父喝下之后，眼神瞬间变得惊恐而涣散，直直地指向自己，然后……然后就倒了下去！

他想喊，想告诉所有人真相！可冰冷的镣铐死死锁着他，无形的禁制封住了他的喉咙。他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睛，血丝瞬间布满眼球，死死盯住台下人群前排——那个一身内门弟子锦袍，面容俊朗，此刻嘴角却噙着一丝微不可查、冰冷得意弧度的身影。

陈天行！

“时辰到——行刑！”监刑长老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敲响。

刽子手低吼一声，双臂肌肉坟起，沉重的鬼头斩刀高高扬起，划破呼啸的风雪，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朝着陆凌绝脆弱的脖颈，狠狠劈落！

刀锋的寒意瞬间刺透了肌肤，死亡冰冷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

“轰隆！”

一道粗壮得超乎想象的紫色雷霆，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阴沉的铅云，如同上苍暴怒的巨矛，裹挟着震耳欲聋的咆哮，精准无比地劈落在刑台正中央！目标，赫然正是那柄落下的斩刀！

刺目的强光瞬间吞噬了一切！狂暴无匹的雷霆之力炸开，坚硬无比的玄铁刑台如同纸糊般碎裂、熔化！手持鬼头刀的刽子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整个人在刺目的紫电中化作一团飞溅的血雾和焦炭，又在下一个瞬间被彻底气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恐怖的冲击波如同实质的巨锤横扫开来！监刑长老首当其冲，他仓促间布下的护体灵光如同肥皂泡般一触即溃，整个人被狠狠掀飞出去，撞塌了刑台后方一堵厚厚的石墙，碎石纷飞中，生死不知。

台下离得稍近的青云宗弟子和看客们更是如同被狂风扫过的麦子，惨叫着倒下一大片，修为稍弱的当场筋断骨折，鲜血瞬间染红了刑台周围的白雪。尖叫、哭喊、混乱的呼救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喊杀，整个刑场乱成一锅沸粥。

陆凌绝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抛飞出去，重重砸在十几丈外冰冷的雪地里，落地瞬间，喉头一甜，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一片雪地。身体像是散了架，每一寸骨头都在呻吟，镣铐依旧沉重冰冷。

但更可怕的是脑袋！

仿佛有一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他的颅骨，在里面疯狂搅动！无数破碎、混乱、光怪陆离的画面和声音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蛮横地冲垮了他意识的所有堤坝！

他看到一片无法想象的浩瀚战场！无数星辰在能量洪流中崩解，庞大的金属造物如同神魔般在虚空中搏杀，倾泻着毁灭的光束！他看到形态各异的生灵在哀嚎中化为灰烬！他看到一道贯穿星河的冰冷意志，如同造物主般冷漠地俯瞰着这一切！

他看到“自己”身披残破的奇异战甲，手持一柄流淌着星河光辉的长矛，在无穷无尽的机械大军中浴血冲杀！他看到“自己”发出无声的咆哮，长矛指向那冰冷的宇宙意志！

最后，他看到一道比恒星核心还要璀璨亿万倍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呃啊——！”

陆凌绝双手死死抱住几乎要炸开的头颅，蜷缩在雪地里，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嘶嚎。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残破的囚衣，混合着雪水和鲜血，狼狈不堪。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疯狂地冲击、融合，带来撕裂灵魂的剧痛。

“逆道……之眼……”一个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破碎的名词，伴随着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混乱中，一道身影逆着四散奔逃的人流，带着凌厉的杀意，闪电般扑向蜷缩在地的陆凌绝！

“小畜生！竟敢引动天雷！果然身怀妖邪！受死！”是执法堂的一位执事，满脸狰狞，手中长剑灌注灵力，化作一道惨白的匹练，直刺陆凌绝的心口！剑锋未至，冰冷的杀意已刺得陆凌绝皮肤生疼！

生死关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混乱的记忆！陆凌绝猛地抬头！

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双眼深处，仿佛有两颗沉寂亿万年的冰冷星辰骤然点亮！一股无法形容、超越了他理解范畴的力量洪流，以双眼为闸门，轰然爆发！

视野变了！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骤然褪去色彩，只剩下无数流动的、纠缠的线条和节点！构成物质的微粒在震颤，天地间稀薄的灵气如同紊乱的溪流，构成阵法的符文在闪烁微光……眼前那柄夺命的长剑，在“眼”中清晰地分解成最基础的粒子结构，其内部灵力流转的路径、剑势蕴含的力量薄弱节点，如同掌上观纹般纤毫毕现！

代价也随之而来！一股可怕的、仿佛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感瞬间攫住了他！如同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正粗暴地从他体内抽走最精华的生命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寿命，正在以令人心胆俱裂的速度燃烧、流逝！

剧痛与虚弱交织，死亡的威胁近在咫尺！陆凌绝心中只剩下最原始的咆哮！

“破——！！”

嘶哑的吼声从喉咙深处迸发！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本能和那奇异视角的指引下，做出了反应！被沉重镣铐束缚的双脚猛地蹬地，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却恰好避开长剑最强锋锐点的角度向侧面翻滚！同时，他沾满鲜血和污泥的右手五指成爪，凝聚起此刻体内仅存的所有微弱气力，没有半分灵力光华，却精准得可怕地，狠狠抓向那柄长剑剑脊上唯一一个微微闪烁、结构最不稳定的“节点”！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那柄灌注了炼气后期执事大半灵力的精钢长剑，竟如同腐朽的枯枝般，在陆凌绝那看似毫无力量、只是污秽不堪的一爪之下，应声而断！

断裂的上半截剑刃打着旋儿飞了出去，深深插入远处的雪地中。

扑来的执事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化为极度的错愕与难以置信！他前冲的势头未止，手中只剩下半截断剑，身体因为力量的骤然落空而微微前倾！

机会！

陆凌绝眼中那冰冷星辰的光芒因剧烈的消耗而瞬间黯淡，视野中的奇异线条世界也潮水般褪去。但那一爪带来的震撼和执事刹那的破绽，已经足够了！

“滚开！”

积压的所有冤屈、愤怒、对生的渴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陆凌绝借着翻滚的余势，如同受伤的孤狼般弹起，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肩膀狠狠撞向执事因错愕而微微失衡的身体！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那执事修为虽高，但在毫无防备、重心不稳的情况下，竟被陆凌绝这爆发全身力量的一撞，硬生生撞得踉跄后退了三四步，险些栽倒在地！

就是现在！

陆凌绝看也不看那惊怒交加的执事，更顾不上体内因燃烧寿命而传来的阵阵空虚和剧痛。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离这个地狱！活下去！

他猛地转身，拖着沉重冰冷的镣铐，朝着刑场边缘那片因混乱而无人看守、被暴风雪笼罩的莽莽雪林，亡命狂奔！

镣铐撞击着脚踝，发出哐当哐当的刺耳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冰冷的寒风夹杂着雪粒子，刀子般刮在他裸露的伤口和脸上。身后，是执法执事气急败坏的怒吼：“抓住他！别让这妖孽跑了！”还有反应过来的其他青云宗弟子混乱的叫嚷声。

脚步声、呼喝声，正快速迫近！

陆凌绝一头扎进风雪弥漫的密林。高大的雪松披着厚厚的银装，扭曲的枝桠在狂风中如同鬼爪般摇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能见度瞬间降到极低。积雪深可及膝，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身后拖出的痕迹无比醒目。

“他在那边！”

“追！他跑不远！”

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利器破开风雪的锐响。死亡的阴影再次如跗骨之蛆般缠绕上来。

陆凌绝的心脏狂跳如擂鼓，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部生疼，喉咙里满是血腥味。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燃烧寿命带来的虚弱感正不断蚕食着他的意志。视线开始模糊，风雪似乎更大了。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