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流划过脸颊，沉重的镣铐拖慢了他的速度。每一次划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左臂断裂处的剧痛在冰冷的水压下似乎麻木了，但每一次用力，都能感觉到骨茬摩擦的恐怖触感。右腿的镣铐如同跗拳的恶鬼，不断提醒着他身陷囹圄的绝望。

时间在幽暗的水底仿佛凝固，又仿佛在飞速流逝。肺腑中的空气越来越少，窒息感如同巨手扼住喉咙。上方冰层传来的声响似乎减弱了，但陆凌绝不敢有丝毫侥幸。他咬紧牙关，仅靠右手和双腿，拼命划动。

近了！更近了！

水草如同墨绿色的鬼手，缠绕着他的身体。他拨开层层叠叠的冰冷水草，终于，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眼前！洞口倾斜向下，内部幽深，不知通往何处。

生的希望就在眼前！陆凌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一蹬潭底，如同离弦之箭，一头扎进了那未知的黑暗洞穴！

“哗啦！”

身体被一股潜流裹挟着，冲入洞穴深处，水流似乎变得湍急了一些。他屏住呼吸，任由水流推动，右手死死攥着那枚散发着微温的暗金碎片，如同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前方豁然开朗！

“噗通！”

陆凌绝被水流猛地冲出一个狭窄的出口，重重摔在一片湿冷的岩石地面上！脱离了冰冷的潭水，刺骨的寒意和空气瞬间重新包裹了他，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大量带着血丝的冰水。

他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却也带来了活着的真实感。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光线极其微弱，只有洞顶一些散发着惨淡磷光的苔藓提供着照明。空气潮湿阴冷，弥漫着一股苔藓和岩石的腥气。洞壁怪石嶙峋，脚下是湿滑的岩石地面。不远处，一个不大的水潭，正是他冲出来的地方，水流正汩汩地注入其中。

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剧痛和虚弱！断裂的左臂传来一阵阵抽搐般的剧痛，全身的伤口在冰冷空气的刺激下火辣辣地疼。更可怕的是那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枯竭感，如同跗骨之蛆，伴随着每一次心跳，都在提醒他——他的时间，不多了。

“呃……”陆凌绝闷哼一声，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软软地垂在身侧，骨头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皮肉翻卷，被潭水泡得发白肿胀。

必须处理！否则光是感染和失血，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背靠着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右手颤抖着伸向腰间的破烂囚衣，用力撕下几条相对干净的布条。没有药，没有接骨的工具，甚至连火都没有！

他只能依靠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

陆凌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深吸一口气，右手猛地抓住自己断裂的左臂上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拉一掰！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复位声在寂静的溶洞中格外清晰！剧痛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陆凌绝眼前一黑，身体剧烈地颤抖，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鲜血瞬间涌出。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只有喉咙里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嗬嗬声。

豆大的汗珠混杂着血水从额头滚落。他颤抖着用撕下的布条，一圈圈紧紧缠住复位后的断臂，用力勒紧，试图固定住骨头，也压迫住伤口止血。每一次缠绕，都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处理完最致命的断臂，他才有余力查看其他伤口。身上遍布着刑台留下的鞭痕、镣铐的磨伤、雪林中树枝的刮伤，以及被黄执事刀气震出的内伤。这些伤口在冰冷潭水的浸泡下，边缘都泛着不祥的灰白色。

他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胸腹的伤痛。寒冷、剧痛、虚弱、饥饿……如同无数条毒蛇，啃噬着他的意志。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不能睡！睡着了，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陆凌绝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刺痛和浓郁的血腥味让他精神一振。他颤抖着抬起右手，摊开掌心。

那枚暗金色的骨片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脱离了潭水，它表面的暗金纹路似乎更加清晰了一些，散发着微弱却持续不断的温热，如同一块温玉。正是这股温热，在寒潭中支撑了他，此刻也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渗入他的劳宫穴，滋养着他枯竭的经脉和丹田，虽然微弱，却顽强地对抗着那源自生命本源的枯竭感。

他尝试着调动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感，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它，顺着经脉运行。运行极其艰涩，如同在干涸龟裂的河床上引水。每一次内息流转过断裂的左臂经脉时，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让他心神失守。

但他没有放弃。前世身为顶尖强者的本能和这一世求生的欲望支撑着他。他一点点地引导着那丝微弱的内息，如同精卫填海，愚公移山。骨片散发的温热似乎能安抚他狂暴的伤痛，让他的心神勉强维持着一线清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一整天。溶洞顶端的磷光苔藓明灭不定，如同星辰。

陆凌绝缓缓睁开眼。眼中的血丝褪去了一些，虽然依旧布满疲惫，却多了一丝锐利。断臂处依旧剧痛难忍，但被布条紧紧固定着，不再像之前那样无力晃动。体内那丝内息虽然依旧微弱如风中残烛，却比之前凝实了一丝丝，在骨片温热的辅助下，艰难地在几条主要的经脉中形成了一条微不可查的循环。

最让他心悸的，是那种生命本源被燃烧后的空虚感，似乎被骨片的力量稍稍抚平了一丝，虽然依旧如芒在背，却不再是那种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的绝望。

他活下来了。暂时。

目光扫过身上，断裂的右腿镣铐依旧冰冷沉重。他挣扎着挪到水潭边，借着微弱的磷光，在潭边寻找着锋利的岩石碎片。终于，他找到了一块边缘相对薄而锋利的黑色燧石。

他拿起燧石，又看了一眼右腿的镣铐。精钢铸造，刻着低阶的禁锢符文，坚固异常。若是寻常，炼气期修士根本不可能徒手弄断。

但陆凌绝的眼中，那两点冰冷的星辰再次微微亮起，虽然极其黯淡，远不及战斗时的强度。

视野再次切换，万物化为线条与节点。右腿的镣铐在他眼中清晰地分解，精钢的材质结构、禁锢符文的能量流转节点纤毫毕现。他能清晰地“看”到，在镣铐靠近脚踝内侧的一个不起眼的连接处，符文线条有一个极其微小的断裂瑕疵，那里的结构也最为脆弱！

代价如期而至！比之前微弱，却依旧清晰的生命流逝感传来，如同沙漏中的沙粒悄然滑落。

陆凌绝眼神冰冷，没有丝毫犹豫。他右手紧握燧石，将锋利的边缘，精准无比地对准了镣铐上那个微小的结构弱点，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砸下！

“铛！铛！铛！”

清脆的金石交击声在寂静的溶洞中不断回荡！火星四溅！

每一次砸击，都震得他虎口崩裂，鲜血直流。每一次动用“逆道之眼”，都加速着生命的流逝。但他眼神执拗，如同最坚韧的工匠，对准那一点，反复锤砸！

十下！二十下！五十下！

右手的虎口早已血肉模糊，燧石的边缘也被砸得崩裂。镣铐上那个被锁定的节点处，终于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陆凌绝眼中寒光一闪，低吼一声，将全身残余的力量连同那丝微弱的内息，全部灌注到右手，握着燧石，对准那道裂痕，如同开山劈石般，狠狠砸下最后一击！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那道细微的裂痕骤然扩大，如同蛛网般蔓延！坚固的精钢镣铐，应声而断！

沉重的镣铐哗啦一声掉落在地。右腿骤然一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陆凌绝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残破的囚衣。他摊开血肉模糊的右手，扔掉已经崩碎不堪的燧石。掌心，那枚暗金骨片依旧散发着温润的热度。

他低头看着断裂的镣铐，又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右手，最后目光落在左手紧握的骨片上。

“活下去……”他低声自语，声音嘶哑而冰冷，在空旷的溶洞中回荡，“然后……讨回来！”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再次靠回那块岩石。将骨片紧紧贴在胸口膻中穴的位置——那里是气血交汇之所。骨片的温热源源不断地渗入，如同微弱的火种，点燃着他残破身躯里最后的不屈意志。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进入一种半休眠的状态。一边忍受着断臂和全身伤口的剧痛，一边引导着骨片散发的温热和内息，极其缓慢地修复着千疮百孔的身体，对抗着那如影随形的生命枯竭感。

溶洞中，只剩下他微弱的呼吸声，以及水潭边汩汩的水流声。磷光苔藓明灭不定，在他苍白而沾满血污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黑暗与寂静，是他此刻唯一的盟友。而复仇的火焰，在骨髓深处，在每一次伴随着剧痛的呼吸中，在每一次感受到生命流逝的悸动里，无声地、却无比炽烈地燃烧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却并非水流的窸窣声，从溶洞深处那片更加幽暗的阴影里传来。

陆凌绝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