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厦门求职困境
厦门的七月,黏腻的海风裹着热浪往人骨头缝里钻。杨泽东攥着皱巴巴的工牌,第三次站在安捷利美维公司行政部门口时,后背的汗已经把工服浸出了深色印子。
四十天前,他是揣着中专毕业证、在人才市场蹲了半个月才抓住“救命稻草”的求职者。当时招聘的张主管拍着他肩膀吹得天花乱坠:“咱们美维是国企背景的大公司,你进来就是正式工,月薪六千,五险一金全缴,干满三个月还能调岗涨薪!”他当时被这话砸得晕乎乎的,没细想吴主管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卓穗劳务派遣有限公司”那行小字藏在密密麻麻的条款里——吴主管手指飞快划着屏幕催:“赶紧签,后面还有人等着呢,这名额我可是给你留的!”
四十天里,他在无尘车间里拧螺丝、搬料箱,每天十二个小时连轴转,夜班从凌晨三点干到中午十一点,累得倒头就能睡。可盼到发薪日,工资卡到账只有4080块,连当初垫付的80块体检费都没报销。他去找吴主管,对方却翻着白眼装傻:“你签的是卓穗的合同,跟我们美维没关系啊!六千是正式工薪资,你是派遣工,4080已经是顶格了,爱要不要!”
杨泽东攥着手机里的转账记录,指尖都在抖。他初中没毕业,中专证是当年边在餐馆洗盘子边凑钱报培训班拿的,在厦门没亲戚没背景,这4080块是他下个月房租和吃饭的全部指望。他还想争辩,吴主管直接把他往外推:“别在这妨碍我工作!不满意就找卓穗去,或者你自己离职,反正缺你一个不缺!”
那天晚上,杨泽东在出租屋的硬板床上睁到天亮。他想过认栽,可一想到自己每天累得直不起腰,连顿像样的晚饭都舍不得吃,就咽不下这口气。第四天,他咬着牙找卓穗劳务派遣公司,对方却说“薪资是美维定的,我们只负责发钱”;他打12345市民热线,接线员让他找劳动监察大队;跑了两趟监察大队,工作人员看了他的合同,皱着眉说“劳务派遣合同得找用工单位和派遣公司协商,我们只能帮你调解”——一圈跑下来,像被人推着在原地打转,他才后知后觉:自己从一开始就掉进了圈套。
“正式工”是幌子,催着在手机上签合同是怕他看清条款,现在三方踢皮球,就是笃定他没文化、没精力跟他们耗。杨泽东坐在监察大队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来往的人,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摸出兜里仅剩的五百多块现金,那是他省吃俭用下来的,昨天咨询律师,人家开口就要一千块咨询费,他没敢掏——掏了,这个月就得饿肚子。
走投无路的杨泽东,最终还是决定离职。他找到吴主管,对方脸上没半点波澜,只丢给他一张纸条:“想离职也行,8月14号下夜班过来办手续,就给你一个小时时间,超时不候,到时候办不了你自己负责!”
8月14号那天,杨泽东值夜班。凌晨三点到中午十一点,他在车间里搬了八小时的原料箱,胳膊酸得抬不起来,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滴,砸在冰凉的机器上,瞬间就没了痕迹。十点一到,他把工服都退完,揣着工牌就往行政部跑。
行政部的玻璃门紧闭着,他敲了好几下,里面才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我是杨泽东,来办离职证明的。”
门开了,行政部的李姐斜靠在椅子上,手里玩着手机,眼皮都没抬:“怎么才来?都九点半零五分了,不是跟你说就一个小时吗?超时了,办不了!”
“李姐,我刚下班就往这跑,路上没耽误……”杨泽东喘着气,额头上的汗还在往下淌,“您通融一下,我就差这张离职证明了,不然下份工作没法找。”
“通融?谁跟我通融啊?”李姐终于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嫌弃,“穿个脏工服就进来,你看看你这一身汗味,污染空气知道吗?再说了,当初签合同的时候眼瞎啊?没看清是派遣工?现在来闹离职,早干嘛去了?”
杨泽东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没敢反驳——他怕自己一冲动,连这张离职证明都拿不到。他忍着气,低声说:“李姐,我知道当初是我没看清,可我也干了四十天,没功劳也有苦劳,您就帮我办了吧。”
“苦劳?你那点苦劳值几个钱?”李姐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我们美维不养闲人,他没办法去找了相关部门来调解,在微信里发了一大堆侮辱性词才答应让他回来开,你这种连合同都看不懂的,走了也是给公司省事。要办可以,先把这个签了。”她推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自愿放弃与卓穗劳务派遣有限公司及安捷利美维公司的一切劳动纠纷,此后不得再以任何理由追究”。
杨泽东看着那张纸,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了。他想起自己被欠的工资,想起跑断腿的维权路,想起下个月的房租——可他没得选。如果不签,他连离职证明都拿不到,以后找工作,人家一查他在美维的记录,说不定连面试机会都没有。
他颤抖着手,拿起笔,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姐接过纸,看了一眼,满意地笑了,这才慢悠悠地拿出离职证明,“啪”地拍在桌上:“拿去吧,赶紧走,别在这碍眼。”
杨泽东拿起离职证明,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刚要转身,李姐又开口了:“对了,提醒你一句,别想着再找工作了。我们美维在全国的圈子里还是有点分量的,你这情况,以后哪家公司敢要你?识相点,就赶紧滚出厦门!”
这句话像一把刀,狠狠扎进杨泽东的心里。他猛地回头,盯着李姐,想说点什么,可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李姐见他不走,皱起眉:“还看什么?想打架啊?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在这里闹事,我马上叫保安,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杨泽东攥着离职证明,转身走出了行政部。玻璃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冷气,也隔绝了李姐的冷嘲热讽。他站在走廊里,看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纸,突然觉得无比沉重。
外面的太阳正毒,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摸了摸兜里的五百多块现金,又看了看手机里空荡荡的余额,突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厦门的街道很热闹,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可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他像一个被世界抛弃的人,站在滚烫的人行道上,第一次觉得这座城市,这么冷。
他拿出手机,翻到唯一的好友向杨的号码,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才按下了拨号键。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强忍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向杨,我……我在厦门待不下去了,能不能……能不能去苏州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