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阔黄沙,落日孤雁。
来自北方旷野深处的风呜鸣着。
村庄里的火已经灭了,但过火的民房,只剩一片断垣残壁。
村庄的上空,传来一阵一阵忽高忽低的杂泣之声。
“啊!不要…不要……啊!放开我…不要过来……放开我……”
“啪嗒”一声,女人奋力反抗的声音没有博来一丝怜悯,反而让身上的士兵更加猖狂。
女人嘴角渗出血,衣服已被撕烂,露出胸前的一片雪白。
士兵瞳孔放大,脸上神情异加兴奋。
正猖狂之时,一枚利箭快速从士兵眉心穿过,士兵双瞳放大,瞳孔涣散,愕然往后一仰,倒在血泊中。
妇女慌乱拾起衣服,遮裹着身体。
只见叶长宁一行人如神兵天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是一箭射杀头领,继而策马列阵,纵横冲杀。
狄人毫无防备,一时间人仰马翻,仓皇应战,伤亡惨重,又不知对方后援还有多少,很快便放弃对抗,奔窜逃命。
……
一名身材修长,面色清冷的女军官弄影快步登坡,停在了叶长宁的身后。
禀道:“带回的财物已悉数发放完毕,女人也被各家接了回去,李聂跟进善后之事。村民十分感激,方才要来向将军叩谢,卑职代将军拒了。”
坡下,刚才那女人跪在遗体旁,抱头痛哭。身旁女婴未及周岁,被放在地上,烂漫不知何事,手脚并用,在近旁来回爬行,口中发出咿咿呀呀之声。
随行聚在近旁,一个刚包扎完伤处的娃娃脸小将愤愤不平。
大声抱怨:“……大将军常年就只会命防着!防着!叫我们龟儿似的全都窝在关里!太窝囊了!关外大片的朔州!恒州!燕州!叫北寇占去了不说,最最可恨的是,竟还越界杀我百姓,掠我妇女!到底何时才能杀出去大战一场,把这些狄人赶回他们该去的地?杀出去了,便是死,也值!”
同伴本也群情激愤,但听他言语提及大将军,又不敢出声。
“住口!”弄影大喝了一声。
那小将见弄影伴着主将来了,这才悻悻闭了口。
女人哀恸欲绝,趴在地上俯首不起,哭声充满了绝望和痛悔。
残阳摇摇,坠入原野,四周昏暗了下去。
野风疾吹,卷得叶长宁那染着污血的衣袍下摆翻飞鼓动。
女婴被吸引,以为逗弄,朝她爬来,伸出手攥住,晃动着胳膊,发出了咯咯的快乐笑声。
女人惊觉有异,抬目,见女将军面容带着残血,双目盯着脚下的婴孩,神色阴晦如霾。
她忽然想起,眼前的这女将军,素有女罗刹之名,腰间那一柄寰首刀,杀人无数。
女人何敢再泣,慌忙求告,手脚并用爬来想阻止女儿,却见叶长宁已弯腰。
在女人惊恐的目光注视中,她伸出一手,慢慢地拿住了女婴攥她袍角的小手。
握住女婴软嫩小手的这只手,布满刀茧,掌指粗粝。
许是感到了疼痛,女婴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女人恐惧万分,又不敢夺,只颤抖着身子,不停地磕头求饶。
叶长宁一顿,撒手,松开了女婴,转身而去。
接过一名手下递来的马缰,偏脸,望向跟随在旁的弄影。
“弄影,你留下监察善后,将这一带的全部边线再检视一番,务必确保没有疏漏。”
“明白。将军你放心去。”
“还有——”
叶长宁略略一停,望了眼远处那个仍抱着女儿跪地哭泣的女人背影,“给她母女双倍抚恤,从我俸饷里出。”她低声说道。
弄影一怔,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应是。
“今日受了伤的,全部自行返营!其余人随我上路!”
最后她说完,翻身上马,单手一拢马缰,策骑欲去。
“长宁将军可在?大将军有急令,命长宁将军即刻火速归营——”
一信兵远远看见弄影几人,迎风踩着马镫,在马背上直立而起,高声呼道。
信使带来了她父亲大将军叶铎的消息。
叶长宁只能中止行程,掉头回往她父亲常驻的所在,位于雁门西陉关附近的大营。
数日后,她于深夜时分赶到。
帐内没有旁人,只她父亲一个,一袭军中便衣,端坐于燃着烛台的案后。
“大将军急召我来,何事?”
叶长宁领兵驻在距此北向还要过去几百里的青木塞,几十里外便是和北狄的直接冲突之地,平日若非军情,与叶铎碰面也不多。
她行了一个军中下级觐见上级的常礼,随即站直身体,用恭谨的语气问道。
烛影摇晃。
叶铎开口:“李聂已向我请罪了。只是,你未免也太过托大,不等援兵到,竟就那样追了出去!你才多少人?对方多少人?便是晚些,妇人也不至于丧命!纵然你有几分历练,但以一当四!我本以为,你不是这样鲁莽的性子!”
说到最后,他语气已经十分严厉。
“是,妇人们可能不会死,但等李聂的人到了再追出去,她们恐怕已是生不如死。”
叶长宁看着他语气坚定。
他这般斥责女儿,实也是担忧焦虑所致,被女儿一句话驳了回来,一时沉默了下去,待再次开口,神色也随之和缓了下来,转了话题。
“长宁,阿爹要是没记错,你也有二十了吧?”
他的目光从女儿落满尘土的肩,慢慢移到她那张和她母亲肖似的面容之上,问道。
“大将军何事?”长宁没回答,只重复问道。
“前日京中来旨,召你回京,圣上欲亲自为你指婚。”
长宁睫毛微动,没有接话。
叶铎看着女儿,苦笑:“阿爹知道,这消息实在太过突然,你大约毫无准备。莫说你了,便是我也如此。不过——”
他话一转,从案后站了起来,面带微笑,朝神色略微发僵的女儿走去。
“不过,太子乃人中龙凤,才干当世无二,论姿貌风度,更是万里挑一,你从前应当也亲眼见过的。二皇子你虽未曾见过,背靠沈家势力雄厚,至今未纳妻妾。沈家四子年纪轻轻,已能独挡一面,镇守莫云关。几个都乃我大邺朝年轻一辈中佼佼者。
皇上意思是随你心意,挑个合心合意之人。
何况,你毕竟不是男儿身,小时便罢了,如今不小了,不好总这样在军营中蹉跎年岁,也该当觅一良人……”
“父亲!”
长宁忽然开口,嘴角带笑,神情却是一派严肃。
“您真觉得,当真能隧我心意挑选?皇上不过让我出手替他挡了沈家的刁难!”
“您真觉得,如我这般,适合嫁人?”
她连问两声。
叶铎顿住了,女儿所想她不是不知,自从那人走后,她始终放不下,但他始终觉得五年了也该放下了。
或许这是一次好的机会不是?
大帐里沉寂了下去。
片刻后,还是她再次开口,打破了沉寂,语气已转为平淡。
“罢了,父亲的意思女儿知道了!您应了便是。”
她说完,未再作片刻停留,转身出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