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三年十月，经过四次征讨麓川，随着兵部尚书王骥与思禄在金沙江畔”石烂江枯，尔乃得渡”的盟约，历时九年的麓川之役宣告结束，“以一隅骚动天下”的大规模战事，让整个大明王朝，经济停滞，国库亏空，军队死伤惨重，天下百姓哀怨四起，各地的农民起义层出不穷，大明王朝已有岌岌可危之势，殊不知，这只是乐篇的前奏，对于大明王朝毁灭性的打击，在一年之后才真正的爆发。。

十月的夕阳已经没有多少的暖意，金沙江上依然是一片萧寒之气。余晖洒在江畔的石崖之上，把王骥那冷若冰霜的面庞照的有了些许橙色。

“大人，北方斥候来报。”都指挥使方瑛来到王骥身后躬身行礼道。

“哦？快传！”王骥一愣，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方瑛把斥候招进来的同时，自己快步走进中军大帐。

接着大帐门口出现了一个身穿墨色蓑衣，腰间挂着一把血色匕首的青年快步走了进来。青年脸色黝黑，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走起路来只用脚尖着地，没有半点声响，只是腰间血红的匕首却异常骇人，像是要滴下血来。来人像黑夜里的一只猫，轻盈中带着浓郁的戾气。仿佛整个中军大帐一下子暗了下来。来人走到大厅中央，单膝跪了下来说道：

“末将柳川，拜见尚书大人。”

“墨蓑配血刃，百战不死身！你是夜不收里的人？是从大同还是宣府过来？”王骥眉头皱的更紧说道。

青年抬起头说道“末将是奉宣府杨都督之命，谒见尚书大人。杨都督让末将转告尚书大人，瓦刺西路军已到达陕西之地，东路军已到达辽东，也先率军逼近大同，最后一路瓦刺军由阿剌知院率军抵达居庸关，直逼宣府。”

王骥赶忙问道：“瓦刺这次是要真打还是佯攻？”

青年说道：“末将不知，杨都督让我把一句话带给尚书大人：王不为，我将自为，纵不得其大城池，使其田不得耕，民不得息，多所剽掠，亦足以逞。”

王骥皱眉：“此话何人所说？”

“末将在探查也先大营之时，在营外截获也先亲笔书信，信中所言。”

“报与皇上和司礼监王公公了吗？”

“未曾，杨都督让末将先报与尚书大人，然后再进宫奏报。”

王骥叹息一声，说道：“玉卿（方瑛字玉卿），先带柳将军去歇息。”

“末将告退。”柳川抱拳退去。

方瑛陪柳川走后，王骥慢慢站起身，在大帐中来回踱步，眉头始终无法解开。他何尝不知道自己提拔的这位杨都督的意思，瓦刺来袭的消息先来告知自己，就是让自己这个兵部尚书劝诫皇上和王公公，瓦刺主要是以骚扰为主，不可能长期对我边境用兵，只需坚固城池，以守带攻，休养生息。可现在那些文官集团的人参我的奏折都快摆满司礼监了吧，怎么定性麓川这个事，全看司礼监的王公公的意思。连会川卫训导詹英这样的小官都上《陈言征麓川略》疏，公开说我治军无方，无功而返，劳民伤财。詹英背后的整个文官集团，拿我此次征讨麓川大做文章，不是针对我一个人，主要是针对全力劝皇上出兵麓川的王公公，朝局混乱，已经由不得我不站队，坚守不出这样的意见我是万万不能说出口啊。

”杨洪啊杨洪，你为什么还要给我出这样的难题？”王骥在心中感慨着。

“来人！”王骥像下定了决心，大声喊道。

“卑职在。”

“传令下去，休整一夜，明日五更，班师回朝！让宣府的柳将军也随大军一起回京。”

“遵命！”

拖！这是王骥没有办法的办法。

竖日，阳光普照着金沙江，大军浩浩荡荡沿着官道走着，十一月的麓川，即使阳光普照，风也是冷的刺骨，官道旁，时不时的出现一些难民，有的牵儿带女朝东走着，有的已经奄奄一息，也有想向军队乞讨点口粮的，随即就被巡逻兵几鞭子抽的在地上打起滚。柳川也随着大军慢悠悠的行进着，但心里已经满腔怒火，不仅是他看不惯巡逻兵的做法，主要的怒火来自于王骥。

在正统元年，柳川的父母就被瓦刺兵杀死，柳川当时正巧被还是游击将军的杨洪救下，杨洪看他可怜，就收在身边，跟随杨洪习武学文，因亲眼目睹父母惨死瓦刺刀下，小小的柳川更是拼命练习武功，每每到深夜，十二岁就跟随杨洪出战漠北，不惧生死。杨洪就把柳川留在身边，成了一名夜不收，柳川本就聪明，在杨洪身边耳濡目染，国事战事都有其独到见解。杨洪每到有大事之时，也会让柳川发表一下意见。此次杨洪派柳川来传递消息。主要目的还是想让提拔自己的这位兵部尚书，以天下苍生为念，劝皇上不要再起刀兵。可王骥让自己跟随大军回京，柳川很明白，这般拖延，就是为了先保全自己，然后再讨论西北战事。国家的边陲安危，当和个人安危比起来，这位兵部尚书还是要先考虑个人的安危。

王骥骑马在军前，也是愁眉不展。他这个兵部尚书何尝不知道，现在不能再打了，九年的麓川之战，西北瓦刺的不间断骚扰，整个王朝的军队已经死伤惨重，国家哪里还有银子打仗？各地农民起义的奏报，已经在案头堆了不少。可那位血气方刚的皇帝，一心想效仿太祖和成祖，依长枪，直驱漠北，灭瓦刺，建不世之功。我这个兵部尚书如果不支持，不用那些文官们出手，王公公就会让那些参我的奏折全部摆到皇帝榻前。麓川之战定我一个罪名，到时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没法给自己辩解啊。

数日，大军已经来到皇城之外，此时已经快逼近寒冬，可沿官道乞讨和流亡的百姓，日益增多。毕竟是皇城脚下，几里地之间也设有粥棚，一天两次，供流亡到此的百姓喝一口比清水浓不到哪里的粥。

太和殿

雕梁画柱的大殿之上，文武百官齐聚，已经过了耄耋之年的张辅站在武官首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永乐年间，就随永乐大帝东征西讨，到如今，张辅在朝中虽然没有了兵权，可威望依然颇高。今天就是王骥班师回朝的日子，皇帝让群臣在这太和殿候着，也是对麓川之战做一个评断。而张辅就是麓川之战的首位提倡者，对于张辅这个岁数的人，权利斗争已经看的很开，本身就是武将出身，自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大殿的偏门中，快速出来几个太监分列两旁。随着大太监王振的一嗓：“皇上驾到！”文武百官齐齐的跪下，迎接天子。

朱祁镇在大太监王振的搀扶之下，来到龙椅之上，慢慢坐了下来，环视一周，抬起手说道：“众爱卿平身，王振，给英国公搬把凳子来。”

王振立马应道：“奴才遵旨。”

此时一旁服侍的太监早已把红木的凳子和鹅绒蒲团准备妥当，王振小心翼翼的擦拭一下，搬到张辅身侧，扶着张辅的胳膊，边坐边说道：“您老慢点。”张辅平时虽不齿身为太监的王振左右朝政，可朝堂之上，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也不忘回一句：“有劳王公公了。”

朱祁镇抬头瞅了一眼阶下的群臣，刚好看见了前几日被吏部任命上来的兵部侍郎于谦。

朱祁镇笑着问道：“于侍郎，朕看到你的奏折，在你巡抚河南，山西期间，两地存储粮食数百万石。如果朕亲帅大军平定瓦刺，直捣漠北，河南，山西的粮草可否供应大军到胜利凯旋啊？”

于谦出列跪下，急忙说道：“皇上，河南毗邻黄河，多水患，山西等地靠近边塞，河南的储备粮主要是为了备荒，边塞不宁，山西的储备粮也是为了备战备荒。国家连年战事，很多的百姓在每年的三月就没粮了，当地的各府州县，拿出储备粮分发百姓，等秋收之后，百姓再还给各府州县。望皇上体察百姓疾苦，不可轻言战事啊。”

“好你个于谦，衮衮诸公都在这朝堂之上，三省六部的官员也位列于此，就你能体察百姓疾苦？言不言战事，有皇上在，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能指手画脚的？”王振嚷着公鸭嗓呵斥道。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敢在朝堂之上，面对百官，公然训斥一个朝廷正三品官员，更为离谱的事，皇上并不出言阻止，放任王振这样干预朝政。

于谦慢慢抬起头看着王振，刚要开口说话。

朱祁镇立马说道：“好了好了，此事回头再议。王尚书应该也快回来了吧，我们大家一起去殿外迎一迎？”说罢，朱祁镇就起身朝着大殿之外走去。

百官随即转身，可依然有不少官员发出了一声叹息。皇帝亲自出殿迎接王骥，那就说明，皇帝对于麓川之战已经盖棺定论了，是赏不是罚。根本没有和群臣商议的意思，真不知道王振又下了什么迷魂药，让这个少年天子如此的言听计从。那些反对打仗的文官们，也只能是随着这一声叹息，把自己满腔的忠言重新咽回肚子里。本来还想着要死谏的，皇上直接跳过了商议环节，让那些为参王骥准备了几车奏折的臣子们，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