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感觉火候已经到了，伸手制止了两伙人的针锋相对，转头看向杨辅，轻声说道：“英国公，您老对此事如何看？”大殿之上安静下来，群臣都想听听张辅这位四朝元老是主战还是主守，他的立场会极大的左右这朝堂之上的战防平衡。

张辅咳嗽了两声说道：“事发突然，老臣没有仔细研究过战局形势，容我两日，老臣先去兵部看一下具体的战报和兵力情况，再做定夺。”身为武将，只要能战，没有不战的道理，大明朝被瓦刺这样的野蛮人大军压境，让跟随朱棣就打天下的张辅怎能不激出好战之心。因为麓川一战，让张辅的心里一直很难受，心想着，这次一定要看清楚形势再做定夺。

带散朝后，张辅就在兵部尚书王骥的陪之下来到兵部，王骥心里明白，麓川之战不仅是王振为自己撑腰，这位老将军可是支持麓川出兵的第一人，那些文官对于麓川之事没有死缠乱咬，和这位英国公的威望也不无关系。王骥吩咐下去，让属下把这几年的西北军报整理好拿出来，就陪着杨辅聊起天来。

“老将军，您当年随成祖出征漠北的时候，情形如何，给卑职讲讲？”

张辅像在回忆，又像在感慨：“我随成祖参加了第三，第四，第五次北伐。从第三次北伐开始，都是因为粮草供应不及，导致无法前进。我们既不能让瓦刺为所欲为，也要做好万全准备才能开战，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之前的教训，一定要牢记啊。”

王骥低头说道：“卑职明白。”王骥明白，这是张辅在敲打自己，不能再像麓川之战一样了。可自己哪有办法啊，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吗？你英国公不怕王振，我怕啊，而且怕的要死。锦衣卫就死在自己的府邸旁，此事还被压着呢。王振现在需要我这个兵部尚书，但防备之心犹甚。我只能是拼命表现。

英国公见王骥没有继续聊天的意思，就说道：“军报繁多，需要看一段时日，你也不用在这里陪着了，派人搬到我府上，我自己慢慢看吧。”

“卑职这就安排，我送您老先回府。”

宣府

柳川一路风尘赶回宣府已经是几天后的傍晚时分，进了都督府直奔大厅而去。还没站稳就听见大厅内传来窸窣的说话声。柳川抬眼望去，大厅之内杨洪坐在主座之上，对面站着两个人讲话的柳川认识，是大同的林寿，另一个人身影比较佝偻，是个生面孔，林寿正在和杨洪说着什么，柳川侧耳细听。

“杨都督，兵部前几日传来消息，让大同和宣府增强联络，卑职就想到了飞鸽传书，这位叫李真，是河北有名的训鸽师。宣府有紧急消息可让他直接飞鸽传于大同，大同与宣府互为犄角，战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咱们两地加强联络，必会更好的阻击瓦刺。”

杨洪点头说道：“这个主意的确不错。那就委屈李先生暂住都督府了。”

李真当即作揖说道：“小的荣幸之至。”

“来人，带李先生先去歇息。”

林寿见李真在下人的陪同下进了偏厅，也作揖说道：“杨都督公务繁忙，卑职就不打扰了，这就回大同复命。”

“林千户慢走。”杨洪也起身拱手道。

林寿告辞转身，正好碰到刚进来的柳川。作揖之后急急赶回了大同。

柳川对着杨洪拱手说道：“都督，一切安好？”

“川儿回来了，坐坐。”

柳川是杨洪看着长大的，杨洪可怜柳川他们的身世，相处时间长了，感情自然也就深了，虽不是亲身，可依然视柳川他们为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对待，杨洪看柳川无恙便说道：“此去可顺利？朝堂形势如何？”

柳川把一路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独独隐藏了自己杀锦衣卫的事情。杨洪听完，脸色变了又变。柳川说完伸手从衣袖中刚要拿出密信，突然用手握住血刃转头朝着侧门的屏风高呵一声：“谁？”

屏风后颤微微走出一个丫鬟，小声说道：“小的翠香，奉夫人之命，请老爷去用膳。”

杨洪说道：“翠香啊，你去告知夫人，川儿回来了，多准备坛酒。”

“是，老爷。”翠香领命退下。

杨洪看着柳川说道：“川儿，回府之后就不用那么紧张，书信何在？”

柳川从衣袖中把书信呈给杨洪，杨洪看过之后眉头一皱，问道：“这是何意？”

“卑职猜测，刘管家有重大的事，要面见都督。卑职看到这封信已经出城很远，当时形势也不好返回询问。”

“嗯，边关事紧，我也无法回京，此事暂且放一放。马上入冬了，军队过冬的各项事务刻不容缓。川儿，刺探军情的事，柳义他们已经去了，你就不需要再操心军情之事，明天你去巡视一下各营的情况，再去找一下粮曹官，让他统计好大军过冬的军需物资。好了，先去吃饭，陪我喝几碗。”

“遵命！”

竖日都督府

眼看入冬的天灰蒙蒙的，西北的狂风也吹散不开那漫天阴霾。都督府的大门被一把推开，疾驰进来一位年轻人，年纪比柳川略小，急促的朝着大厅狂奔。边跑边喊道：“都督，十万火急！”

杨洪和柳川都来到大厅，柳义看到柳川，兴奋的大喝喊道：“大哥，你回来啦~”

“火急火燎的，先说出什么事了。”柳川催促。

柳义镇定心神开口道：“都督，我在也先军营外探听到，也先欲带领手下的狼王骑兵，准备劫掠大同运往我们宣府的一百万石粮草。”

杨洪大骇，腾的站了起来，说道：“你确定也先是去劫大同调往我们宣府的粮？”

“末将确定。”

“从大同临时调粮，是我前几天刚起的意。怕冬至降雪，朝廷的粮草万一被风雪阻挡，这才让大同临时调粮，以备不时之需，也先是怎么知道的？柳义，你继续探，给我盯住狼王骑兵的动向，注意给也先送情报之人。如此吃里扒外，通敌卖国之人，抓到之后，我亲自行刑！”

“末将领命。”说完看着柳川，憨憨的笑了会，就转身朝着外面狂奔而去。

“川儿，集结宣城铁骑，你亲自带队去接应大同来的运粮车队。遇到车队之时，不要露面，做好侦查，带狼王骑兵抢夺粮食之际，我命你全歼狼王骑兵！”杨洪说到此处，身上瞬间弥漫一股肃杀之气。

“卑职谨遵军令！”

柳川迅速集结宣城铁骑，朝着通往大同的官道而去。在疾驰了半日后，以到中午时分，柳川终于看到了运粮的车队，心中不仅暗松一口气。柳川示意铁骑停下，转头说道：“宣城铁骑听令，我命你们在运粮车队南部隐秘前进，不要惊扰车队。我在车队北部侦查，待有敌情，看我号令行事。”

“遵命。”

柳川一人策马来到北面山坡，心想，也先如果突袭，只能是通过北部的山岭。柳川翻过山坡仔细观察，想找出狼王骑兵的蛛丝马迹。转了几个大圈，不管是马蹄印还是山坡之下，连侦察骑兵来过的迹象也没有一点。正仔细观察着，柳川就看见从北方驶来了一匹轻骑，看打扮是狼王骑兵的铠甲，单人单骑，柳川是没什么好怕的。来人越跑越近，看见柳川，根本没有转头的意思。待能看清楚面庞，来人高喊：“大哥！”远处的狼王骑兵传来柳义的声音。

兄弟二人见面，柳川说道：“柳义，你怎么穿着狼王骑兵的战甲？”

柳义嘿嘿一笑说道：“大哥，我们回去吧，也先和狼王骑兵不来了。”

“为何？”

“在我前去侦察途中，正好碰到也先带领着狼王骑兵刚出兵营。小弟我就远远跟着。行至半路，也先和狼王骑兵突然停止前进，转头往回走了。我也准备回来汇报，半路之上，正好被我逮到也先之前派出的侦察骑兵，就穿上狼王骑兵的战甲回来了。”柳义说着，还不忘摸摸自己身上的狼王战甲。

“你把侦察骑兵杀了？没有问问为何会突然收兵回营？”柳川太了解柳义了，只在自己和都督面前像个孩子，在瓦刺眼里，那就是一尊杀神，来无影去无踪的杀神。只要被柳义碰见的瓦刺兵，只有一个字：死！柳川和柳义出生在同一个村，瓦刺屠村之时，柳义的母亲把柳义藏在地窖中，柳义通过地窖的板缝，亲眼看见了母亲被瓦刺蹂虐致死的一幕。在被收到都督府后，柳义每晚做噩梦，都会梦到母亲死时的一幕，噩梦惊醒，柳义就像发疯一样，对着墙壁乱抓乱扒。墙上时常会有长长的抓痕和流淌的血迹。都督夫人葛氏知道此事后，每晚都会来柳义的房间，一直陪伴到天明。抓着葛氏的手柳义就不会再被噩梦缠身，但有时也会在睡梦中梦呓般的喊着娘，娘，小小的脸蛋，上两行清泪滚落到枕头上。柳义开始在都督府学武，就拼了命的练武，整晚整晚的练，实在累了倒头就睡，自此之后，即使葛氏不在身边，柳义也不曾再做过噩梦。杨洪把柳义也收到了夜不收里，柳义曾经被一队狼王骑兵围住，硬生生把一整队狼王骑兵杀了个干净。也先的狼王骑兵，那可是也先的顶级战力，每一个都是以一当百的高手。自此杀神之名，在瓦刺流传开来。瓦刺流传着一句话，用中原话翻译过来就是：宁愿独战朱厌兽，不战宣府夜不收。夜不收有如此名气，还是拜柳义这尊杀神所赐。

柳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大哥，我，我没想那么多。直接把他就给杀了。”

柳川继续问道：“你可看见有什么人来给也先送情报吗？”

“未曾有人给送情报，也先只派出了一个先头侦察骑兵，这不，就是我身上衣服的主人，也先下令回营的时候，这个侦察骑兵还没回来呢。。”

“这就奇怪了。”柳川左思右想想不通。

“算了，先不管这些。柳义，你继续去侦察，盯死也先，别让这帮兔崽子杀了回马枪。我护送粮队回宣府。”

柳义吐了口唾沫说道：“收到，大哥，我还真希望他能杀个回马枪，定让他有来无回。”说完策马朝着也先大营奔去。

柳义护送着粮队一路平安无事的来到宣府，便去找都督汇报。

“突然回营？”杨洪也甚是不解。前有也先知道自己调大同粮草之事，在派兵驰援粮队时，也先又突然回营，而且没有人通风报信。这也有点太匪夷所思了吧。

杨洪也想不明白，两人思量之时，粮曹官来报：“都督，大军过冬的军需物资已经拟好，之前的军需物资已经报到朝廷很久了，一直没有批示。你看这份清单如何处理？”

柳川接过清单呈给杨洪，对粮曹官说道：“你先下去吧。”

“是。”

杨洪看着军需清单，捋了捋思绪对着柳川说道：“川儿，你需要再去一趟京城，把军需清单直接交给户部尚书王大人，跟他说明情况，让他务必想办法保证大军的过冬军需。我写一封信，你亲自送到兵部尚书王骥的手上，必须是亲自交到他的手中。希望我的这封信能让王骥以大局为重，重新做决定吧。你带着我的配印去见那个刘管家，告诉他，我现在无法回京，任何大事都可对你直言相告，见配印如见杨洪，去吧。”

“明白，卑职这就启程。”

此时的柳川还不知道，京城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深到早已渗透了大同，宣城这些边防重镇。柳川万万没有想到，此去京城，等待他的，是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