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悦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床柔软的毛皮被。那毛皮轻柔而温暖,带着某种木头的轻淡香味。
她轻轻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目光落在身下那块光滑平整的大青石板上。
这石板长宽均足足有三米左右,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而石板侧,有一汪浅浅的木盆大小的潭水,透着丝丝凉意。
她环顾四周,发现她此刻是身处一个宽敞的洞内,洞壁上镶嵌着星星点点的水晶石,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洞顶藤蔓交缠,相互交织成一片天然的绿色帷幕,虽然看似杂乱,却也别有一番自然的韵味。
那些藤蔓有的粗壮如手臂,有的纤细如发丝,相互缠绕着,从洞顶垂落下来,宛如一道道绿色的瀑布。
洞内的地面干净整齐,没有一丝杂乱的迹象,仿佛被精心打扫过一般。
她起身,脚步略显踉跄地走出洞口。
洞外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地上也是被打扫过一样,只有几片枯叶。
再往外,便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断崖。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断崖边缘,往下望去,只见万丈深渊,云雾缭绕,令人头晕目眩。
崖边,一颗不知名的树孤独地挺立着。此时已入寒冬,树上的叶子早已掉光,干枯的枝丫肆意伸展着,在湛蓝如宝石的天空映衬下,如烟如雾。
林悦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一阵刺痛传来,她这才确认,这一切并非是在梦里。
林悦原本生活在一个宁静祥和的小村庄里,她那个村庄名叫李王村,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村庄。
自小失去父亲的她,与母亲王氏相依为命,母女俩靠着打柴为生。
李王村前,有一条河,河面宽阔。河这边的人极少踏足河的对岸。
这年冬天格外寒冷,凛冽的寒风呼啸着,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都冻结。
村庄这边的柴火已经被打得所剩无几,为了打的柴火品质更好,能卖个好价钱,母女二人毅然决定渡河到对岸去打柴。
渡口的老船公面色凝重:
“听闻对面有妖怪出没,你们只两个女子,我可不能渡你们过去!”
王氏央求道:
“有妖也好,有仙也罢,都是是命里的事,您只管渡我们过去,遇妖遇仙,是我们自己命里带的”。
老船公攥着船桨的手背暴起青筋:
“上月隔壁村的刘猎户过河打猎,至今未归!前几日张铁匠家去寻几味药,回来时没了半截手!”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在寒风中颤抖,“就算没有妖,遇见豺狼虎豹什么的,也应付不下,我不能渡你们过去!“
王氏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角。呼啸的北风卷起她鬓角花白的碎发,露出眼角蛛网般的皱纹:
“陈家米铺的账房昨日又来催了......”她喉咙里突然哽住,转头剧烈咳嗽起来。林悦连忙为她拍背,触手尽是嶙峋的肩胛骨。
“若年前凑不出三两银子......“王氏缓过气来,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便要拿我们的茅屋和田契抵债,那是孩儿他爹唯一留下的……”
她忽然抓住女儿的手,掌心结着厚茧却冰凉刺骨,“悦儿记得河滩东头那棵歪脖子槐树吗?去年腊月,王寡妇就是在那里......“
林悦浑身一颤。那个飘雪的清晨,王寡妇悬在枯枝上的紫胀面孔突然在眼前浮现。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都怪我贪嘴喝了生水,害得阿娘把陪嫁的银簪都当了药钱......“话音未落,喉头已泛起血腥味。若不是自己那场来势汹汹的寒热症,家里何至于连过冬的存粮都换成苦药汤?
老船公重重叹了口气,船桨在结冰的渡船边沿敲出沉闷的声响。
对岸密林深处忽然传来凄厉的鸦鸣,惊起一群寒雀扑棱棱掠过冰封的河面。
老船公的竹篙重重戳进河底,船头缓缓推开河面碎冰块……
林悦缩在母亲怀里,看着对岸黑压压的松树林在寒风中摇晃,树冠间升腾着若有若无的青灰色雾气。
“娘,我眼皮突然跳得厉害。”林悦攥紧母亲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袖。河风掀起她枯黄的发丝,露出颈后一道淡红色的月牙胎记。
“没事,啊。”王氏将磨出老茧的手掌覆在女儿手背。
“就是昨晚又咳得厉害,没有睡好。”她说着解开腰间麻绳捆着的油纸包,掰了块黍米饼塞进林悦嘴里,“等卖了这批柴,娘给你裁块红头绳。“
对岸的冷比预想中更刺骨。林悦踩着水坑里还没有融化的积雪,看母亲挥斧的剪影在雾霭中忽隐忽现。枯枝断裂的脆响惊起寒鸦,黑羽掠过天际时,她注意到那些被积雪压弯的树梢竟在无风自动。
“娘!树在动!”
尖叫声卡在喉间,浓雾像有了实体般裹住她的四肢。白茫茫的混沌中传来树木折断的巨响,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里混着野兽粗重的喘息。林悦感觉后颈胎记突然灼烧般滚烫,转身时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竖瞳。
那怪物足有两人高,黑棕色的毛发间沾着凝固的血块。
它人立而行,右爪握着的松树树干还在往下滴落汁液,左爪却戴着半截断裂的青铜护腕。
最诡异的是它脖颈处挂着串人牙项链,其中几颗还带着暗红的牙床。
熊妖喉间滚出含糊的低吼,热气呼在林悦脸上。她看见母亲举着柴刀冲过来,怪物一抬手,刀锋刚好砍在护腕上迸出火星。熊妖漫不经心地挥爪,王氏就像断线纸鸢般撞在树干上。
林悦拼命挣扎,熊妖的利爪却温柔得可怕。它用毛茸茸的指尖擦去少女眼角的泪珠,断牙项链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浓雾突然翻涌如沸水,林悦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母亲染血的发簪插在雪地里……
当林悦在洞中青石板上醒来时,鼻尖还萦绕着混合松脂与血腥的古怪气味。
洞壁水晶闪烁的微光里,她注意到青石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咒,那些扭曲的纹路像极了熊妖颈间的断牙形状。此时却不见了熊妖的身影。
林悦走出洞内站在崖边,望着眼前这陌生而又令人胆寒的景象,心中满是恐惧和无助。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道那熊妖究竟想要对她做什么。她的身体在寒风中颤抖着,仿佛一片飘零的落叶。
寒风如尖锐的哨音,呼啸着掠过断崖,吹得林悦单薄的身躯瑟瑟发抖。她抱紧双臂,试图给自己一些温暖和勇气。思绪如乱麻般交织,她的眼前不断浮现出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那些虽然贫苦,却充满温馨的日子,恍惚得像是遥远的回忆。
她坐回青石板上,不知所措。
洞壁垂落的水晶被风拂动,反射着洞口进来的光在林悦后颈投下细碎光斑。
熊妖那庞大如山的身躯不知何时出现在洞口,它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奇异的光芒,既有贪婪,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此时只见其身形似人,可面容却如熊一般,熊耳耸立,熊眉浓密,毛茸茸的脸庞让人一眼便知其原形。
“醒了?“熊妖捧着个粗陶碗进来,碗里乳白色的液体泛着奇异甜香。他笨拙地把陶碗放在石台上。
林悦缩到石床角落。她突然发现他右手少了根指节,断口处覆着层冰晶似的蓝光。
“喝。“熊妖把陶碗往前推了推,碗底磕出清脆的响。
林悦惊恐地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刺骨的石壁。
“你要干什么,快放我回去!”她大声喊道,声音中带着哭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你不必害怕”
他伸出粗壮如树干的手臂,将林悦重新扔回柔软的毛皮床中央,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在熊妖的掌控下根本无法动弹。
“你现在是还什么都不知道,但你是我的阿芙,你会记起来的。”
“什么,阿芙?”林悦一脸疑惑。
“我只是李王村的一个女子,并且不叫阿芙,我叫林悦。您认错人了。”
熊妖的伸手抓住林悦后颈,手指摸向那道月牙胎记。水晶折射的幽蓝光线里,他琥珀色的瞳孔收缩,低哑着嗓音道:
“三百年了...这道月印还是这般红。“
“你认错人了!“林悦弹开他的手,再次强调,并拼命往后缩。
熊妖没有理会她,还自顾地述说着:
“阿芙你看,当年你……你说若我忍住不食人,或许我已修成地仙...”他喉咙里滚出破碎的笑声,震得林悦耳膜生疼,“可你魂飞魄散那日,我就把路过的修士都吃了!“
“这青玉榻是你从前在那河边打坐用的,我搬到了这,每日都用晨露擦三遍。”
熊妖突然变得异常温柔,毛茸茸的指尖抚过石板上深嵌的符咒,“你说下面人声聒噪,我找到了这万丈绝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林悦乘机夺过陶碗摔碎,手上正攥紧一片碎瓷抵住咽喉,掌心渗出鲜血。
“我不是你的阿芙!“少女眼中迸出决绝的光,与熊妖记忆里消散前的那个微笑重叠。
“放我回去,我要和娘亲一起回去!“
洞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熊妖颈毛乍起。他转身挥臂,洞顶垂落的藤蔓突然暴长成囚笼,并在林悦腕间缠出芙蓉花手镯,让她动弹不得。
而熊妖则鼻翼翕动间化作黑雾卷出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