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最先刺破混沌的黑暗,贴着皮肤,直往骨头缝里钻。
苏离的意识像是沉在万丈寒潭的最底层,每一次挣扎着上浮,都被刺骨的冰冷和一种…一种从身体最深处被活生生撕裂的剧痛狠狠拽回去。那痛楚并非来自一处,而是弥漫的、碾压性的,仿佛整个躯壳都被拆解成了碎片,又被粗暴地重新拼凑,每一块碎片都在疯狂地尖叫。
“呃……”
一声破碎的、几乎不成调的呻吟从他喉管深处挤了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腥甜。
冷。
深入骨髓的冷。
还有痛,无边无际的痛。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帘,视线里是模糊晃动的光影。好一会儿,那扭曲的光才勉强凝聚成形。上方是巨大、粗糙的穹顶岩石,被无数摇曳的火把映照,投下狰狞跳动的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那是血,大量新鲜的血,正从他身体下方不断涌出,温热粘稠地浸透了身下冰冷的石台,又沿着石面狰狞的沟槽,缓慢地、粘稠地流淌开去。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向下。
首先看到的,是那只握着一柄奇形短刃的手。骨节分明,稳定得可怕。短刃的样式古朴诡异,非金非石,刃身呈现一种幽暗的青铜色,此刻却染满了淋漓的、温热的猩红——那是他的血。刀尖,正稳稳地抵在他赤裸胸膛的正中央,皮肤被切开,翻卷着,露出底下更深、更暗的色泽。
噗嗤。
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切割声,在死寂的祭坛上清晰地响起。
刀尖沉稳地向下压入,动作精准而冷酷,没有丝毫犹豫。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猛地炸开,瞬间席卷了苏离的四肢百骸,让他眼前骤然一黑,几乎再次昏死过去。他全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带动着锁在手腕、脚踝上的粗重玄铁镣铐,发出沉闷刺耳的刮擦撞击声。
镣铐?祭坛?
混乱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被血腥气激发的毒蛇,猛地窜入脑海。
家族秘地…冰冷的召唤…最信任的姐姐苏璇玑关切的眼神…一杯递到唇边的、带着奇异香气的灵茶…然后…便是无边的黑暗和此刻这深入骨髓的酷刑!
是苏璇玑!
他猛地抬头,视线越过那柄沾满自己鲜血的短刀,死死钉在执刀之人的脸上。
火光跳跃,映亮了那张脸。清丽绝伦,眉目如画,与他有着七分相似的轮廓。只是此刻,那双曾对他流露过温柔笑意的眼眸里,只剩下冰封般的冷漠,还有一种近乎狂热的、令人心悸的专注。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刀下的动作,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而不是在活生生地切割自己弟弟的胸膛。
“呃…啊…”苏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口恐怖的伤口,带来新一轮的锐痛。他拼尽全力,试图从石台上挣扎起来,哪怕只是挪动一寸。但玄铁镣铐深深勒进皮肉,禁锢着他所有的力量,每一次挣扎,都只换来腕骨踝骨处更深的剧痛和镣铐更刺耳的嘶鸣。
石台之下,影影绰绰。那是苏家核心的族老们,他们肃穆地站立在阴影里,如同冰冷的石像。他们的目光同样聚焦在苏璇玑的刀上,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期待和狂热,却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视线,投向祭台上正在被活活拆解的苏离。他,仿佛只是一块即将被废弃的垫脚石。
“姐…姐…”苏离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血沫,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为…为什么?”
苏璇玑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甚至没有抬眼看他。刀锋继续深入,精准地剔开肌肉筋膜,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声响。她清冷的声音,如同冰锥,穿透祭坛上令人窒息的死寂,清晰地砸在苏离的心上:
“为什么?”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苏离,我的好弟弟,你还不明白吗?”
刀刃巧妙地一旋,避开了一处主要的血脉。苏离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惨嚎,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
“至尊骨,”苏璇玑的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审判意味,“生在你身上,是暴殄天物。是明珠蒙尘,是这天地间最大的浪费!”
她终于微微抬起眼,目光如同两柄淬毒的冰刃,刺向苏离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庞。那眼神里,没有任何亲情,只有纯粹的、赤裸裸的攫取欲望。
“仙谕昭示,”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神圣感,回荡在巨大的祭坛空间里,让下方所有族老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挺得更直,“此骨,天命所归!它真正的宿主,是注定引领苏家登临九天、俯瞰万界的天命之女!”
她手腕猛地发力!
嗤啦——!
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坚韧皮革被强行撕开的恐怖声响,一块约莫巴掌大小、通体流转着朦胧混沌光泽、内里仿佛有无数微缩星辰在生灭沉浮的奇异骨块,被苏璇玑用那柄青铜短刀,硬生生地从苏离胸膛深处剜了出来!
“呃啊——!!!”
苏离的身体如同被强弓射中的鱼,猛地向上弹起,又被冰冷的镣铐狠狠拽回石台!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全身的血管都在这一瞬间贲张欲裂!眼前的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只剩下猩红一片,耳中充斥着血液奔流的轰鸣和骨骼断裂的余音!
那块被剥离的至尊骨,在苏璇玑沾满鲜血的手中,散发着温润而浩瀚的混沌光华,将她的脸庞映照得神圣而诡异。骨块微微颤动着,仿佛有生命般,与苏璇玑的气息隐隐呼应。
石台下,压抑的、狂热的低呼如同潮水般涌起。族老们眼中的狂热几乎要燃烧起来,他们死死盯着那块至尊骨,身体激动得微微颤抖。
苏璇玑看着手中这举世无双的造化之物,眼中爆发出难以形容的贪婪与满足。她感受着至尊骨传来的、与自己血脉隐隐契合的磅礴力量,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成了!仙谕果然无错!”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放声大笑,声音在空旷的祭坛里肆意回荡,充满了志得意满的张扬,“天命在我!苏璇玑!”
“恭贺璇玑小姐!”一位须发皆白、地位尊崇的族老率先躬身,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得此天骨,我苏家崛起指日可待!天命之女,实至名归!”
“恭贺天命之女!”
“恭贺天命之女!”
山呼海啸般的恭贺声浪瞬间淹没了整个祭坛空间,所有的狂热、所有的敬畏、所有的希望,都毫无保留地投注在祭坛边缘,那个手持至尊骨、光芒万丈的少女身上。没有人再看一眼祭台中央。
苏离静静地躺在那里。
仿佛一具被彻底榨干了所有价值、随手丢弃的破烂躯壳。
最后的至尊骨被剥离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抽走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连带着抽走了他所有的生机。身体内部,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仿佛朽木断裂般的噼啪声,那是肋骨承受不住最后的冲击,彻底碎裂。视野彻底被粘稠的黑暗吞噬,听觉也在飞速远去,祭坛上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水幕。
结束了。
彻骨的寒意,比身下冰冷的石台更甚万倍,从四肢百骸疯狂地涌向心脏,要将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也彻底冻结。
死寂的黑暗,温柔地、冰冷地包裹上来。
祭坛的喧嚣,苏璇玑刺耳的笑声,族老们狂热的呼喊…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世界彻底沉入虚无。
就在那无边的死寂和冰冷即将彻底吞噬一切时——
一点微弱到极致、几乎无法察觉的悸动,突然在苏离那破碎不堪、生机几近断绝的心脏最深处,极其艰难地搏动了一下。
极其轻微。
如同垂死的飞蛾,用尽最后力气,扇动了它残破的翅膀。
紧接着,第二下。
咚…咚……
微弱,缓慢,却带着一种被强行唤醒的、令人心悸的沉重感。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推动着万钧巨石,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灼烧着最后的残躯!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灼热感,猛地从心脏那微弱的跳动中炸开!这灼热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焚尽八荒、毁天灭地的狂暴意志!它瞬间冲垮了那几乎将他冻结的冰冷死寂,蛮横地灌注进他早已枯竭、破碎的经脉、血管、乃至每一寸骨髓!
“嗬……”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抽吸,从苏离染血的喉咙里溢出。
沾满了自己凝固血污的手指,搭在冰冷的石台边缘,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指甲,刮过粗糙的石面。
祭坛边缘,苏璇玑正沉浸在无边的狂喜和力量的膨胀感中。她高高举起那块混沌光晕流转的至尊骨,如同展示着至高无上的权柄,接受着下方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光芒映照着她因激动而潮红的脸庞,也照亮了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力量的绝对掌控欲。
“废物,就该有废物的归宿。”她低头瞥了一眼祭台中央那具毫无生息的“尸体”,声音带着胜利者施舍般的嘲弄,清晰地传入下方每一个族老的耳中,引起一阵心照不宣的、带着轻蔑的附和低笑。
她享受着这掌控一切的快感。苏离的死亡,至尊骨的完美剥离,苏家未来的辉煌…这一切都如同最醇厚的美酒,让她沉醉。
她需要更彻底的宣泄,需要在这具为她铺就通天之路的残躯上,刻下她苏璇玑永恒的胜利印记!
她嘴角噙着冰冷而残忍的笑意,握着那柄沾满苏离鲜血的青铜短刀,一步步走下祭坛中心的台阶,走向那具躺在血泊中的“尸体”。她的姿态优雅而从容,如同巡视自己领地的女王。
族老们的目光追随着她,带着敬畏和期待,想看看这位新生的天命之女,将如何处置这最后的“尘埃”。
苏璇玑走到石台边,俯视着苏离苍白染血、双目紧闭的脸。她微微弯腰,凑近了些,似乎想更清晰地欣赏他死寂的惨状。手中的青铜短刀随意地翻转着,冰冷的刀锋在火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然后,她随意地、带着一种处理垃圾般的漫不经心,朝着苏离那毫无起伏的胸膛,轻描淡写地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