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猩红,热烈。
看上去炙热,烫手,似乎半面天都燃烧了起来,火焰般的红色融化,坠落,染红了一江秋水。
然而如果你试图用手去触摸这红色,却冰冷如霜。
冷的像血,死去的血。
帖木儿将军此刻正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大椅上,目光如炬,恶狠狠地盯着前方。
前方是一片草甸,风吹草低,一望无垠,似乎隐隐能听到漠北草原的呼麦。
然而这里并不是草原,这只是那木江畔的一片大草甸。
在这里,你不要期望能看到大草原上的浩浩荡荡的奔马与羊群,不要期望看到那雄鹰般的舞姿。
但是你确实能够看到蒙古兵,以及一些横七竖八散落着的弓,箭和大刀。将士们拖着疲累的身体,或坐或卧,或倚帐而立,残破的袍子上依稀能看到华美的花纹。奔波逃命至此处,似乎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气力。没有人在回顾往日的荣光,没有人想要再战斗,所有人都在休息,一动不动地休息。
帖木儿直视前方,那一片连绵的草,象征着他和他的部下永远也回不去的故乡。
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不是因为路途遥远,也不是因为明军的绞杀。
只是因为,现在的他们,统统都是死人。
整个营地上弥漫着一股异香,他们或许就是被这股异香摄取了心魄。帐篷外的炊烟还未散去,篝火还在燃烧,摇曳的火光中他们的身影看上去依旧鲜活。
他们以动态的方式静止,必定是在顷刻间毙命。
隆旺看着他昔日的盟友,眼中满是惊骇。
他眼睁睁地看着帖木儿的脸化为青紫色,全身皮肤急速溃烂,脱落,露出森森白骨,一股凉气从尾椎骨沿着脊椎直冲天灵盖,他忍不住大声呕吐。
等他吐到不能再吐,昔日铁血狼牙的大将帖木儿已然只剩一副白骨,他的牙关紧闭,似乎仍然充满愤怒与不甘。
隆旺极力控制内心的恐惧,抽出短刀,从帖木儿的口里取出一张符纸,上面用鲜红的血书写着一些象形文字。
“投、敌、叛、族、者、死。。。”隆旺的嘴唇颤抖着,握刀的手也开始哆嗦。
不是蒙文。也不是汉字。
这是本族最古老的祭祀文字,能看懂者已寥寥无几。
显然是特意给他--那木江府长子隆旺的留言。
“这笔百年旧账,他们终于还是回来清算了。。。”
冷风如刀,飞马疾驰。前方的岔路口,左边是一条宽阔的驿道,右边则是极其狭窄的傍山羊肠道,仅供一人一马通行。
驿道通往那木江城,雪山下的繁华古都,美丽的姑娘,富饶的土地,去到那里,便到了天堂。
而那逼仄的小道,野兽出没,山匪横行,只适合那些最有勇气的,愿意行舟走马三分命博未来的马帮汉子奔走。运气好的话,一趟能挣黄金百两,运气不好的话,却是客死他乡,横尸荒野。
每个爱惜生命的人,大概都会选择通往温柔乡的宽敞大道,但人生的路,有时却容不得你自己做决定。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一个竹鞋盲杖的汉人旅者莫名地发出悲号,也许正因为不得已背井离乡而惆怅。
隆固义无反顾地走上了马帮山路。
人一旦做了错误的选择,便很难再补救。即使他十万火急要救人于水火,即使他有非常充足和正义的理由。
明崇德十二年。
癸卯年壬戌月壬戌日
宜:祈福祭祀酬神
忌:出行赴任
那木江府土司长子隆旺,于那木江草甸中毒身亡。
无目击者。
那木江府土司次子隆固,遇山石坠落,卒于山野。
无目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