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德六载,九月初九,雪落。
江书年十五岁。
他没准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江书年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一小坛烈酒,从拥挤的秋子坊市集出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跑回了小平街。
雪厚,所以不太滑。
江书年低着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四处偷瞧着。
像是防贼一般。
每年的重阳节,他都要给故去的双亲买上这么一小坛柔花酿。
岁岁酿柔花,年年多念想。
他家那扇木门既不遮风也不挡雨,但他还是插好了那形同虚设的木门闩。随后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小包酱肉。
望着院子里一座新添了泥土的坟头,江书年腼腆地笑了笑。
跪在坟前,他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倒了两碗酒,又装了一小碟酱肉。
摇曳的大雪,趁着刺骨的北风钻进了江书年破烂的粗布小褂里,一片又一片地扎在他血肉模糊的后背上。他心想,趁院子里的地还没冻结实,得赶紧在爹娘的坟边上,给自己也挖个小坑。
江书年哆哆嗦嗦地哈着白气,小脸被冻得通红,像一个裂了口子的红苹果。
他使劲抹了一把鼻涕,虽说又冷又饿,但其实,还是有些开心的。
六年了,他终于给爹娘备上福天记的酱肉了,被木筐划烂的后背这时好像都不怎么疼了,心情好,大寒地的冬天就不冷。
爹娘苦了一辈子,生前从来舍不得买上那二两酱肉。
江书年笑容满面的开口道:“爹.....”
“江书年!狗东西!又偷吃什么好东西呐!”
“江书年!你爹在这呢!娘的!往哪跪呢?!瞎啦!”
江书年转头看去,自家土院墙头上坐着两个坏小子,他们戴着厚厚的狗皮帽子,穿着干净但不太新的棉衣,双手冷得缩在了袖子里。
他们早就盯上江书年怀里的柔花酿了。
“小崽子,哪他娘来的钱?!”
“你也敢吃肉?!你也配吃肉!?”两个坏小子又惊又喜。
那可是福天记的酱肉,弄上一斤得花足足二百个铜板,这钱够得上好几袋白米了。
“王大莽!”江书年依旧稚气未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气,他皱着眉,很担心,但是不害怕。
“真吓人呀!小野种!”两个坏小子在墙头大笑。
“我不是野种!”江书年大声吼道,对这个称呼,他很介意。
“忘了前个儿往你嘴里灌屎啦?小崽子,今儿个还他娘的吃上肉了!”
“把酱肉孝敬了爷爷我,就权当是你的吃屎钱啦!”
领头的是个胖子,叫王大莽,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光头,小眼睛,满脸横肉。另一个瘦高的小子是他的跟班,有个歪名,叫李耗子,也是三元镇上出了名的小刁子。
“我没吃屎!我也不是野种!”江书年小跑了两步,抄起了门后的柴刀。
北风越来越急了,雪花很硬,密密麻麻地打在他的身上。
挡在坟前的江书年单薄得就像是一个飘落的风筝。
三天没怎么吃饭了,真要动手的话,他撑不了太久的。
夏日里,镇上的齐大财主要给新纳的小妾修院子,江书年把头都磕破了,才讨到了一个苦活计。
他用一个破筐,没日没夜地背了整整两个月的碎石块儿,才攒下了那么一点碎银子。一来是为重阳节可以孝敬爹娘一坛柔花酿,二来是得给自己多买点糠米,好熬过这个漫长的寒季。
可今天,他路过福天记酱肉铺子的时候,心里那口气散了。
大寒地的冬天来得极快,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单衫便要换成棉衣了。
酱肉的味道飘散在冬天的寒气里,似乎更香了一些。
铺子里有很多买肉的人,他们穿着暖和好看的棉衣,戴着柔软的皮帽子。
江书年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不跟脚的破草鞋,又看了看自己缝满了大补丁的小褂。
这身衣裳还是六年前娘给做的。
娘要是在,看见自己这个样儿,她得心疼地抹眼泪。
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六年了,连二两酱肉的钱都攒不上。
怎么就这么贪嘴?少吃一点糠米就不行?!
当年老爹是宁可一天只吃一顿,也得把自己送到学堂里念书,学会的那些字都是爹一粒米一粒米饿出来的。
到如今,只念到一半,自己就放弃了,爹娘生前的罪都白受了。
要是让老爹知道自己前年为了口吃的就把书都给卖了,那他应该会很失望吧,江书年像是听见了爹在叹气。
爹那么大的个子,一天就吃一碗糠米,在地里饿得都直不起来腰,即便那样,他也从没叹过气。
想着想着,眼泪就下来了。
想爹娘了。
那个锱铢必较的掌柜,永远也不会知道江书年拿出那点银子的时候有多么决绝。
他拿出所有用来买糠米的钱,买了这半斤多酱肉。
他想着,等爹娘吃完了,就跟着爹娘一起走。
大寒地的苦日子,把这个十五岁的少年欺负得狠了。
吃过酱肉就走,这次不听娘的话了。
我保证,就这一次,真的。
爹,书年没出息,给你丢人了。
娘,我好冷啊,年上我想要件新衣裳.....
柔花酿和酱肉,当下就是江书年的命,他用力的握着柴刀,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王大莽。
这是江书年第一次发狠,他想宰了这两个混蛋。
“你们快走!走!”
江书年读过一些诗书,知礼,从不骂人。
性子像他娘,心善,从不欺负人。骨头硬,随老爹,从不跟这帮坏小子们服软,让人打碎骨头都不低头,是个挺有种的小子。
可这么一个无亲无故,弱不禁风的穷苦小子,不欺负他,那还能欺负谁呢?
“少他娘的废话!”王大莽率先从墙头跳了下来。
他两步就冲到近前,江书年举起柴刀,奔着王大莽的脑袋猛地向下砍去,根本没有犹豫。
王大莽立马停下,向右闪身,吓了一跳。
“你狗日的,下死手?!”王大莽一惊,他大声呵斥道。
江书年一刀砍空,没有再出手,他咬着牙狠狠地盯着王大莽。
哪有冲进人家里,当着人家爹娘的面欺负人家儿子的?
以前,江书年在外面受了人欺负,总要把自己清理干净,再回家。
在坟前和爹娘说话的时候,他也总是挑好的事说。
他不想让爹娘知道自己过得不好,他不想让爹娘走了还心不安。
爹娘要是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在外面总让这群坏小子们这么欺负,得心疼得想拼命吧。
“小野种生气啦?!少见啊,小野种也敢下狠手了?!”李耗子摸着自己的狗油胡子,大叫着从墙头上翻下来。
江书年想开口反驳,他恨死野种这个称呼了。
王大莽趁这个时机,直接扑了上来,江书年一惊,右手的柴刀还没来得及向下砍去,他的手腕就被王大莽抓住了。
他哪有王大莽的力气大?
江书年右手向下压,王大莽很轻松就顶住了。
李耗子哈哈一笑,快步向前,伸手就要抓江书年的柴刀。
江书年右手抓着柴刀,向下砍不下去,见李耗子扑了过来,他下意识地转过手中的柴刀,刃口向上,反手猛地一提。
王大莽瞬间脱手,他没有料到江书年会撤力。
这一刀直接抹了李耗子的脖子。
温热的鲜血溅了江书年一脸。
李耗子奸计得逞的表情还未完全消失,就觉得呼吸困难,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江书年脸上的血。
这时,他才意识到,那血是自己的脖子喷出去的.....
李耗子长这么大从没这么害怕过,他狠命地捂着自己的脖子,但鲜血还是从指缝里往外流,窒息的感觉让他腿软,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倒在了江书年爹娘的坟前。
李耗子拼了命地想挣扎,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能开口说话,下意识地想去招手求援,可手又不敢松开脖子,只得用眼神死死地瞪着王大莽。
江书年此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杀了人。
他依旧很紧张,因为王大莽的左手还紧紧地抓着他的胳膊。
二人对视,王大莽慌张之余,再次伸出右手奔他的柴刀而来。
江书年心急,生怕再被王大莽抓住,他狠命一刀,硬生生砍断了王大莽的手掌。
王大莽失声哀嚎,江书年没有犹豫,再次卯足力气,第二刀直劈他的脑袋。
王大莽应声倒地,鲜血直流。
江书年转头看了看倒地的李耗子,鲜血已经把四周的雪都浸透了。
他捂着脖子,鲜血还在汩汩地往外流,但他却瞪着眼睛,没了生息。
李耗子的惨状让江书年打了个冷战,他回头去看王大莽,王大莽也倒在血泊里,不知死活。
雪地上的鲜血越来越多,不断地冒着热气。
直到沾上了江书年的草鞋,那温热的感觉让他开始有些害怕了。
他不知所措,急忙跑了几步,离开了那两摊血,把柴刀一扔,一屁股坐了下来。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四周安静的只有落雪的声音。
这个小院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一阵北风吹过,江书年散乱的头发盖在了他那张有些呆滞的脸上。
雪,越来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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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大一天一更属实不够看,要不商量商量一天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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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来了,按照中国的传统,龙年是非常好的年头!会挑西瓜加油✊
这些年看了许多网文,经常看着看着就看不下去了,实在是好文章不多啊!正愁没什么可看的,这几章让我眼前一亮啊哈哈哈。这文章写的思路清晰,结构合理,关键是不落俗套,至少没有那种能猜到后面情节的无趣感,不知道文章更得快不快?加油加油加油!
代入感极佳,祝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