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年赶到梧桐客栈的时候,已经筋疲力尽。
月明星稀,江书年有些担心,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来迟了。
在路上为了买这件老旧的熊皮大氅,着实浪费了一些时间。
二两七钱银子,奢侈啊。
可它也是真暖和啊。
宽阔的太兴水河发源自陨仙岛的应天涯巨瀑,水流湍急,清澈见底。
江书年看不出来什么仙气不仙气,他只知道重阳节以后的河水,凉得像是钢针。
梧桐客栈没什么人,只剩一座孤零零的巨大吊脚木楼在河畔矗立。
原本这个时辰,梧桐客栈应是声色犬马,人声鼎沸。
可那些官员富商们近来都不太敢来梧桐客栈找乐子了。
大兴国与河对岸的古老世家启正,近来为了太兴水河的归属已经撕破脸了。
远处,太兴水河北面黑石湾,战船密布。
在跨度最窄河段的北侧石滩上,也扎满了深色的军营帐,密得像夏日里一群又一群的蚊子。
相较于气氛极其压抑,剑拔弩张的太兴水河以北,南侧岸边,渺无人烟,一派安静祥和。
这便是世家的傲气,亦是修道者的傲气。
启正大峰,天七境武夫,在这大寒地上,可以让他忌惮的东西不太多了。
江书年在岸边的雪地上悄悄走着,附近没有兵营,但他还是有一些害怕。河边的战事一触即发,那些箭矢可不曾长眼。
站在客栈旁的水泡子边上,江书年紧了紧熊皮大氅,心疼地一直在叹气。
舍不得它下水,但又不敢放在岸边,生怕被人捡了去。
江书年晌午的时候特地吃了许多生姜和肥肉,他生怕这一猛子扎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不知道要在这冰凉的水里等多久,要是冻死在这泡子里.....
不,绝不能死在外边。
就在他捏了一根细苇杆,大口吸气准备下水之时,天色倏尔亮如白昼,一声巨响传来,似是以滔天之力猛击了一座洪钟。
嗡!天地似乎都在震颤。
巨大威压袭来,江书年半跪在地,他只觉得天上那声闷雷突然就中断了,四周霎时陷入了死寂,能听到的只有不断的耳鸣。
还未来得及起身,一道斩过了无数飞石野草的冲击,直接把他震飞了几十丈远。
江书年觉得自己的腰肯定断了。
过了许久,他竟然又觉得自己的伤势好像也不是很重,便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刚一起身,便觉呼吸困难,眼前晃晃悠悠。
他伸手摸了一把麻木到根本感受不到在哪的鼻子,满手的鲜血。
江书年口渴难耐,他两步走到水边,借着月光看见水中自己的影子,脸色苍白,七窍出血。
回光返照么?
江书年俯身喝下一口冰凉的河水,随后便呛得他吐了一大口血。
躺在河边,即将晕死过去的他只有一个念头,完了,真要死外边了。
.....
一个背剑的中年男人在远处缓缓落下,他谨慎地来到了江书年身边。
男人身材修长,不够壮硕,但看上去很挺拔。
他名叫魏浒,是风砾谷近两年新晋九境斩天境剑修,风头正盛,一把黄龙在手,天下可去。
此时的江书年躺在地上,呼吸平稳。
在他的眉心处,悬着一本书,白皮,无字。
魏浒收起长剑,他不太敢贸然上前,方才便是这本书,直接震碎了顶武教的一名强者。
那武夫,八境巅峰,且以护体功夫见长。
他体魄坚不可摧,就连魏浒都不敢说能在一百回合内破了他的天罡气。
可仅一个照面,这本无字丹书便击碎了他。
“魏老弟啊!且慢!万万不可妄动!”魏浒身后出现了一个身穿黑色羽袍的老者,此人乃是祭巫教十二太上长老之一,姬云,九境,祀天境。
魏浒冷哼一声,没有回应。
他紧紧地盯着那本书,心想,这便是仙王的遗诏么?怎么无字呢?应该只是一件秘宝吧。
怎会悬停在一个少年的眉心之中?
这少年有什么来头?
七窍流血?死了?
看他的穿着打扮破旧,应该不是个世家子弟。
那件熊皮大氅倒是有一点穷人乍富的意思。
很快,江书年的身边便站了许多人,这些人年岁不一,穿着各异,道门传承皆不相同。
唯一有一点相似之处,那便是气元境地没有天三境之下的,这些人都是大寒地上的一方霸主。
众人对望,却没一人敢出手,亦没一人想离开。
即便不是仙王的遗诏,那也一定是件至宝不假了。
只见江书年打了个哈欠,吐出一大口浊气,他伸了伸懒腰,像是昨夜睡得很舒服。江书年揉揉眼,挠挠脸,睡眼惺忪的坐了起来。
那本无字丹书便又悬在他的头顶。
众人见无字丹书动了,纷纷惊恐后退,生怕有什么闪失。
江书年意识到周围好像有人?
家里进贼了?!
一瞬间清醒,江书年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
地上?
江书年这才回忆起,自己哪里是在家,刚才分明是在太兴水河边。
四周还是黑夜,周围的人看起来似乎都不太好惹,有背剑的干瘦老者,有手托骷髅的老妪,还有邪魅无比的少女,膀大腰圆的中年壮汉,还有几个和尚老道.....
他们的脸上都泛着幽幽的白光,江书年环顾四周,大为疑惑。
直到他抬头,这才发现自己脑袋上方悬着一本无字丹书。
那些天三境的豪杰们与七窍流血的少年就这样大眼瞪着小眼,谁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书年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众目睽睽,他觉得自己再坐着就有些无礼了。
于是江书年便站了起来,刚想作揖行礼,却只见周围人皆在快速后退.....
咋了?莫非头顶这丹书会爆炸不成?!
江书年又开始有些担忧,可别死外边啊.....
这时,魏浒大笑着两步向前,抱拳拱手道:“风砾谷,魏浒。”
江书年急忙抱拳回道:“小子江书年。”
说出自己名讳之时,他不会知道,在明日,江书年这三个字在大寒地将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嗡!无字丹书白光大盛,江书年只觉得通体舒泰,看来方才是这本丹书救了自己一命。
表面气定神闲的魏浒,实则捏了一把冷汗。
他极力定住体内不断翻涌的气海,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身为九境剑修,已经算得上是山巅之人了。
在这断了成仙路的大寒地上,能出其右者,寥寥无几。
可魏浒连昆仙王的一本无字丹书都难以抗衡。
传说中的仙三境,到底有多强?!
通天路死,大寒地子孙后人凄惨,跨不入的仙三境,熬不过的八百槛。
地三境、人三境、天三境,大寒地人间仅留九境小圆满。
而当十二境大圆满,才可横渡岁月苦桥,登极成仙。
一千年前,昆仙王战死,大寒地气数已尽。
皇族世家,一方巨擘,还有那些距离成仙仅有一步之遥的修道者们,几乎都倾其所有,换了船票,乘坐春秋古船,横渡封印之海,于他域登仙。
剩下的芸芸众生,即便是十二境强者,也全都被大寒地上漫长的岁月蹉跎而死。
如今,大域之间的封印之海愈来愈汹涌,通往临近大域的春秋古航线已经有几百年没有通行了。
大寒地像是一座废弃的宅院,荒草遍地,蛇鼠爬行。
正教衰败,邪门并起,歪道盛行,大寒地迎来了它的末法时代。
这些事,江书年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本无字丹书如今是块烫手的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