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啊,郁颜!”
四个少女的影子被那扇狭小的窗户投进的余光拉长,攀附在斑驳的墙面上,郁颜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储物柜,铁锈和霉味涌入鼻腔,崔晗那暴躁的声音在杂物室的铁皮柜间回荡着,像一把钝刀剐蹭着她的耳膜。
"你知道为什么选在这里吗?"郁艺走上前,她把玩着新换的宝格丽项链,毫不在乎地上匍匐的少女是她的的直系堂姐。"没有监控,隔音又好...就算你喊破喉咙,也只会被当成野猫发情。"
谢正容扮演着缓和气氛的角色,柔声的劝慰道:“郁颜,为了你自己好,乖乖听话。”
白炽灯管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蜂鸣,郑嫣然无言走到郁颜面前,青葱般的手指将一瓶护手霜一股脑的挤到她的头顶,甜杏仁味从头顶滴落到地上。
她有些无辜的说道:“黄主任说我欺负同学。郁颜,我有在欺负同学吗?”
“对不起。”郁颜掐着食指外侧,柔软的肌肤被抠出月牙状的痕,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激起一阵懦弱的味道。“你没有欺负我,是我不好。”
不成想,一只涂着裸粉色指甲油的手狠狠推在她的头上。
崔晗像一位审判官俯视着罪人罪人般,她戳着郁颜低垂的脑袋:"道歉都要人教吗?"她的声音里带着刻意夸张的愤怒,"作揖,磕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郁颜嘴里无意识重复着这三个字,脑袋触碰着冰凉的水泥地。
少女们见状得意地笑了起来。
而郁颜只能在这笑声里悄悄拉了下被她们拽破的衣服,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可以走了吗……”
"走?"郁艺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
只见她慢条斯理地从旁边的水桶里捞出一块浸透的抹布,猛地甩在郁颜颈上。冰冷的水顺着她的后背滑落,浸湿了校服前襟。杂物室顶灯电流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像是某种古老刑具的嗡鸣。
郁颜被这冰凉的水激的猛抬起头,眼神恰巧撞上郁艺下巴上的那颗黑痣,那颗痣像一只深渊的眼睛,也冷冷的凝视着她。
“你这是什么眼神?”郁艺上前一把揪住郁颜后脑勺的头发,迫使她仰视着自己,压低声音道“你敢瞪我?”
谢正容摘下眼镜擦拭,镜腿处刻着的"第一"字样在灯光下微微发亮。她指尖抚过角落堆砌的不及格试卷,声音裹着蜂蜜般的伪善:"你啊,只需要做小伏低就……"
还没听谢正容把话说完。轰鸣的声音便从郁颜的右耳传来,毫无防备的一巴掌让郁颜的牙齿狠狠的磕在嘴唇上,一丝腥甜蔓延在口腔里,血珠从咬破的唇纹渗出,脸颊一起一伏如呼吸般向脑神经转递着疼痛。
她顿感头晕脑胀。
“刚才教训的还不够?”崔晗转动着手腕,她的手掌微不可查地红了起来,可见这一巴掌确实是用了全力。“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她俯身贴近郁颜渗血的耳廓轻声道:"不就念了一首你写的情诗嘛,至于如实的和黄老狗讲吗?"
郁颜混沌的脑海里突然浮现那个雾气朦胧的午后。郑嫣然镶钻的美甲叩击讲台,手里捏着的赫然是出自她手的情书。
"黄老狗给你出了一口恶气吧,罚我们留校察看和打扫一月的公共卫生。"崔晗揪起郁颜的刘海,迫使她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看着天花板,"你既然敢把这件事闹大,就不要怕落在身上的拳头。"
“可是……”郁颜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可是是她们在欺辱她时恰逢遇到黄主任巡查。
"唯一值得原谅的,"谢正容推了推眼镜,嘴角泛起冷笑,"就是情书不是写给孔裴而是写给贺志明的。垃圾配垃圾,倒也般配。"
"知道当时为什么没人替你说话吗?"崔晗松开手,"你的相貌,体重,智商都是对全班的精神暴力。整个班级,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你。”窗玻璃映出郁颜肿胀的右脸,像块被揉皱的宣纸,毛细血管在皮下绽开淡紫的墨晕。
“同理,在郁家也没人喜欢你。”郁艺凑到她的眼前,看着郁颜有些红肿的眼和挂在脸上鼻涕状的粘液,嫌恶地后退半步。
郑嫣然脸上挂着虚伪的笑脸,拉起崔晗的手揉搓着:"不过呀,郁颜是我们的同学嘛,我们要多点包容。"
“对这种货色客气什么。”崔晗边说边指着郁颜的鼻子。
"差不多得了,"谢正容撇了眼肿胀着脸的郁颜和破碎凌乱的衣服,她朝门口望呶呶嘴,"别忘了黄主任有多喜欢到处晃荡。"
“知道啦知道啦。”郁艺边点头边拉住郁颜的头发,迫使她那宛如点缀着浆果的发酵面团的脸直面郑嫣然。“下周,和嫣然换座位。而且无论谁问起,你都要说是你恳求嫣然换的。”
郁颜看向那个人前温婉善良的少女,那张精致的面孔此时泛起丝丝嘲弄。
就在两周前,孔裴从国际部转到郁颜班级,由于她一直没有同桌,李老师便把他安排在她旁边,却没成想,没过两天这位郑大小姐带着她的打手崔晗也转了过来,顺便还收了年级第二的谢正容和狗腿子郁艺,组成了一个临时小团体。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郑嫣然刁难她的原因,大概率和孔裴有点关系。郑嫣然追孔裴,为什么要和自己一个路人甲过不去呢?
正在她疑虑时,一记狠辣的巴掌打得她偏过头去。
啪——
这次郁颜的脸只是轻轻的歪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就把她从巨大的惯性中拽了回来,黑色的短发像乌鸦翅膀一样包住了她的脸,疼痛感逐渐退潮,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奇异的麻木。
“不介意吧。”崔晗对其他三人笑道,“看到这张脸就想打,没忍住。”
其他三人似乎被逗笑了,尖细的声音爬上郁颜的全身。
白炽灯管在郁颜睫毛上切割出细密的栅栏,那些投射在地面上的倩影似乎在张牙舞爪。她低着头看着这些影子,一个个似乎变成了黑漆漆的恶魔,向她伸出了獠牙和利爪。
原来恶魔从不需要青面獠牙,她们只需在日光灯下舒展优越感滋养的阴影。
突然,头顶广播里一阵刺耳的杂音打断了少女们嬉笑。
“喂喂喂……”黄主任那有些沙哑的烟嗓飘荡在整个教学楼:“那个……李老师你来讲。”
滋滋——
“各位校领导、老师们、同学们下午好。”李玲温柔的声音接替了校长难听的鸭子声,“通知一则消息,今晚将有一场流星雨——”
“今晚有流星雨?”郁艺兴奋地从跳了起来,那双小羊皮鞋跟狠狠碾过郁颜的手指,她吃痛的将手指抽回到脊背的保护下。
谢正容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蓝光:"早间新闻播报过,你没看吗?"
"谁看那玩意啊!"郁艺满不在乎地甩了甩头发。
头顶的广播再次响了起来:“今晚一颗来自奥尔特云的长周期彗星将会和天琴座流星雨一起出现。这将是一场非常独特的天文观测,流星雨和彗星的双重天象。就像两个素昧平生的旅人,在银河悬臂的尘埃里恰好相逢。范西市国际中学本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理念,我们今晚不上晚自习,提前放周末的假期。”
“放假的通知校方已经提前通知同学们的家长了。各位同学回家的路上要注意安全。同时建议有条件的家庭都用天文望远镜观测一下这场流星雨和彗星相遇的盛况。”
……
“那岂不是可以许愿很多次!我要许愿暴富然后猛吃不胖人见人爱。”郁艺有些兴奋的想离开这个逼仄的空间。“我们快走吧!不上晚自习可以现在回家了!”
“流星雨……”郑嫣然似乎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忧虑,“也是,走吧。”
“那她呢?”崔晗指着这个脸肿的像寿桃的少女。郑嫣然瞥了眼郁颜,嫌恶地皱了皱眉:"她脸又肿又青,衣服也破的……”
郁艺迫不及待的插话道:“反正也没人找她,留她在这待着呗。"
“人不喝水可以撑三天,不吃饭可以撑七天。”谢正容看了眼手表,指了指旁边的脏水桶,“况且这里也不是没有水。”
“那一定要锁好门哦。”郑嫣然转头走出了那扇有些腐锈的铁门。
当最后一道脚步声消失在走廊时,郁颜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最后一丝天光渐渐死去,徒留寂静蛰伏在四周,她缓缓找了一张卷子盖住自己裸露的肩膀,像亲手给自己蒙上裹尸布。
“没事的……现实世界只是我所能感知到的世界,我切断和真实世界的连接,我将归于自身,我消灭世界,但世界无法消灭我……”
而在储物柜深处,不知被谁用猩红颜料涂鸦的一串文字似乎异常刺目
——欢迎来到,神临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