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如潮水般汹涌，将这个狭小的教室空间填得满满当当。这群饱经学业摧残的年轻面庞上，堆砌着令人反胃的轻蔑耻笑，他们仿佛暂时挣脱了人生重压的枷锁，将所有的期许与负担抛诸脑后，肆无忌惮的议论着丑态百出的郁颜的人生。

“暗恋哎~”

“贺志明！为你志明！独自绽放！哈哈哈！”

“真是笑死人了，这种人就没有羞耻心吗？”

“贺志明放学会不会回家里的浴室淋雨？”

“哈哈，他也是搞笑得很，长得像个小豆芽似得还喜欢玩尬的。”

“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哈哈哈。”

.......

旁观者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冷嘲热讽，捏紧门框的指节泛白。

“没道理。”她喃喃道。

当泄露他人的隐私成为揭露丑陋行为的正义之举时，一切都没有可辩驳的余地了。只需要将受害者一棍敲晕钉死在耻辱架上，世界就会一直朝着人们期望的方向前行。而这种以伸张正义的名义惩罚戏弄欺辱下位者的闹剧，其本质就是被人群拥簇的霸凌。郁颜作为这场霸凌的重要一环，毫无反击能力。

那个可怜的她此时仍在用祈求的眼神的望着贺志明，仿佛是在无声地恳求这位降临凡尘的天使，能够宽恕她那不经意的亵渎之举。

然而，天使的眼眸却瞪得滚圆，愤怒、恐惧、羞耻、难堪和痛恨在他的眼里交替轮转，仿佛郁颜的罪状如爬满全身的蛆虫般让他恶心。

竟让人一时分不清，他们两个人现在谁更难堪。

瘦弱的贺志明像一头雄狮般猛地从座位跃起，夺过郑嫣然手中粉色纸信纸气急败坏的撕了个粉碎，转身毫不犹豫地朝着郁颜那张长满青春痘的脸上狠狠摔去。

很可惜，那些飘飘洒洒的粉色信纸被空气阻力拦在空中，无力地缓缓飘落。

贺志明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暴起的青筋爬上他的脖子和额头，他怒吼着，像是在宣布什么一般指着郁颜喊到：“你别他妈恶心人了！”

郁颜不敢抬头，但她从玻璃窗户的倒映下能看到贺志明指着她的头，用发胶精心抓起的发丝在暴怒中颤抖着。郁颜终于认识到一个事实，原来贺志明从来都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样。

原来......他和自己一样的自卑。

他们两个如同在表演一场滑稽的小丑秀，观众们吹着口哨鼓着掌，发出刺耳的欢呼和嘲笑声，男主角把手伸向女主角，破碎的粉色纸片如花瓣般从头顶飘落，贺志明那本只翻过几页的《世界哲学史》被风吹动着封皮，扉页的苏格拉底画像正冷冷俯视众生。

夕阳洒下的红橙色的光映在两人的侧脸上，祝福着男女主从此过上了彼此不幸的生活。

旁观者的力气骤然消失，绷直的双腿如万千蚁噬。她望着狼狈的自己，恍惚看见"坦克妹情诗告白淋雨哥"的猩红字迹正顺着脸颊血管蔓延，凝成刺青烙在往后无数个无眠的夤夜。

夜晚的住院部开始安静下来，夜像被稀释的墨汁，窗外的风裹挟着春天的气息，将树影揉碎成斑驳的模样，摇摇晃晃的投进房间。医院的长廊，则被消毒水的气息紧紧包裹，那是一种既刺鼻又透彻心扉的冷冽。

李玲轻轻拭掉躺在病床上的郁颜眼角的泪痕。

手机倏地亮了起来，李玲揉着眼睛打开了班级群聊。

"郁颜爸爸"的账号正以每秒3.14条的速度刷屏。七八张照片一股脑的扔了出来。

绷带缠绕的少女、盈满泪水的眼眶、陨石坑、死亡证明、最后定格在收款码的荧光绿方格上。

李玲一张张点开，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每一张照片都像是精心设计的催泪弹。若是旁人看来，这俨然是场令人痛心的苦难。

只可惜承接这场苦难的，只有郁颜自己。

她忘不了昨夜凌晨，自己在护士站旁一遍遍拨打着郁颜家里的电话。每一次按键落下，都像是向无尽的深渊投掷石子，换来的是听筒里冗长而空洞的等待音，勒得她心口发紧。

电话在漫长的等待后终于被接通，那头传来尖利的女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急促而充满敌意："李老师，我们是郁艺的父母，又不是郁颜的父母！"那声音里攒着怒气，每个字都裹挟着怨毒，仿佛郁颜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冒犯。李玲还没来得劝导，一个粗犷的男声便不客气地横插进来，伴随着一串不耐烦的咒骂，电话随之被猛然挂断，只留下一串忙音在空气中回荡。

学生档案上，父亲联系方式那一栏的号码早已成为摆设，微信群中，“郁颜爸爸”这个昵称，更是这家人幕后操纵的一枚棋子。

直到胡警官威胁要以遗弃罪逮捕老太太时，她才不情不愿地答应过来，带着她那部永远"没电"的老人机。

手机又亮了起来。

“郁颜爸爸”：求好心人救救我家孩子！！！老天爷天不开眼啊！那么大的陨石砸在孩子瘦弱的身体上！能活下来已经是医学奇迹了！现如今孩子躺在医院裹满绷带！跪求大家献献爱心！

“郁颜爸爸”：“孩子的父亲杳无音讯！孩子的母亲多年前便已去世！徒留我这把老骨头苦苦支撑这个家庭！无奈才来寻求社会的帮助！

接着一段视频又发出，李玲点开。

只见老太太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着镜头叩首，那干枯的手腕和松弛的皮肤在坚硬的水泥地上颤抖着，哭诉世事无常的人生，似乎痛彻心扉又无可奈何，仿佛郁颜所经历的重担将要将他们一家扯入深渊。

李玲盯着视频里那双精光四射的老眼。这双眼睛今日还在病房里里闪烁着贪婪，此刻却在镜头前完美演绎着悲怆。她知道人类很无耻，但无耻的下限似乎可以和马里亚纳海沟相比拟。而郁颜能在这种高压、无光、低温等极端环境下生存，又如何不能称为是奇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