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在林间织成第四十七道纱幔时，张天旭的布鞋已经吸饱了露水。他蹲身拂开狼尾蕨蜷曲的新叶，指尖在腐殖土中精准掐住一株七叶星纹草的根茎。淡蓝色的汁液渗入指甲缝，这是炼制洗髓丹的最后一位药引。

道观飞檐刺破青雾的刹那，少年忽然停住脚步。往常这个时候，厨房该飘出混着艾草香的炊烟，可今日檐角铁马寂静无声。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布袋，三枚铜钱在掌心发烫——这是自幼便跟着他的物件，每当山雨欲来就会预警。

推开斑驳的朱漆门，老道士正背对门扉揉面。案板上五个白面馒头整齐列队，每个都印着朱砂绘制的饕餮纹。少年瞳孔微缩，这是要出远门的征兆。十年前他被爷爷从山洪里捞回来那夜，行囊里就塞着这样的血纹馒头。

"兔崽子又炸了丹炉？"老人头也不回，擀面杖重重敲在青石案上。悬挂在梁柱间的十二盏青铜灯应声亮起，照亮张天旭衣摆残留的焦痕。那些灯是北斗七星的变阵，今夜却多燃了东南角两盏。

少年卸下药篓的动作刻意放轻："您上个月藏在酒窖的紫金丹炉......"话音未落，面团挟着劲风迎面袭来。他旋身错步，太极劲在掌心凝成无形涡流，本要糊脸的面团竟在半空绽开十八朵莲花。十年前他连个包子都接不稳。

老道士灰白的长须颤了颤，忽然抄起锅盖扑向冒烟的砂锅。张天旭望着那道佝偻背影，鼻尖嗅到一丝不寻常的苦味。这不是往日炼废丹药的焦糊气，倒像是......龙涎香混着血腥气？

"接着！"破空声骤起。少年凌空接住飞来的青瓷碗，琥珀色的药汤里沉着三片金箔。这是他今晨采的续断藤熬的，本该七日后才用得上。喉结滚动间，他瞥见爷爷道袍袖口洇着暗红，像朵未开透的夕颜花。

药鼎突然爆出刺耳鸣响，老人飞身护住砂锅的动作快得不似人类。张天旭的筷子悬在半空，蒸笼里翡翠茯苓糕的清香突然变得酸涩——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爷爷也是这样用后背为他挡住塌方的山石。

"明日寅时三刻下山。"老道士甩来件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衫，补丁针脚组成晦涩的星图。少年触到内袋凸起的硬物，三枚铜钱隔着衣料灼烧胸膛。最旧的那枚边缘已经磨出金线，在摇曳的烛火下流转出乾卦变爻。

北斗灯阵突然暗了两盏。张天旭猛然抬头，正撞见爷爷往灶膛扔染血的手帕。跳动的火舌舔舐着丝帛，隐约显出"玄天集团1997"的字样。这是他第二次看见这个标志，上次是在《山海拾遗》残卷的夹页里，那张泛黄照片上的摩天大楼顶端。

山风撞开漏窗，卷起少年未束的长发。老道士往他碗里又添了块茯苓糕，裂纹遍布的指甲盖泛着青紫："城里人现在管这个叫抹茶慕斯。"说完自己先笑出声，笑着笑着咳出半口血沫，尽数洒在道袍前襟的太极图上。

张天旭捏碎了竹筷。断裂处迸出的木刺扎进掌心，却不及心头绞痛半分。他早知道荧惑守心的星象不是吉兆，昨夜卜出的水火未济卦更是凶相，只是没料到应验得这般快。

子时的梆子声穿过雾霭传来时，少年正在后院埋第十八个丹炉残骸。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指尖抚过焦黑的青铜碎片，每一道雷火纹都是这些年失败的勋章。三枚铜钱突然在布袋里共振，震得他肋骨生疼。西方天际有赤星划过，在紫微垣附近炸成血色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