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记》之中记载,灵兮族人本不生于此,只道是千年前遭逢乱世,族人便来此躲避。后来久了,族人便也断了重新出世的念头,只在此地过了些男耕女织的安逸生活。
后又因山门处冥河旁的石门上刻有灵兮二字,因而族人便以弃了姓氏,以灵兮为名,并称此地为“灵兮镇”。
而山鬼之祸起于灵兮一族于此立身二百年后。说是二百年后,实则起因也是因为二百年前的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名为灵望生,是当时灵兮一族族长之子。灵望生出生于灵兮一族刚入灵兮之时。当时的族长夫人因受战乱之祸,殃及胎中幼儿。灵望生出生时便体质虚弱,十二岁果然灵位觉醒无望,难以成为世人敬仰的阴兵道人。然而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孩子,却成为了后来整个灵兮一族祸事的根源。
二十岁的那年,灵望生大婚,不过就在大婚之夜,他却逃走了。这是始料未及之事,这二十年中他未遭风雨,过的安逸,老族长本也想给他谋一个婚事安度余生便也罢了。便与当时族中一位长老的孙女订了亲,可谁想后来竟出了这等的荒唐之事。而他的逃离让他未婚妻的娘家人感到了深深的侮辱,尽管他的父亲乃是当时灵兮一族之长。为了还那家人一个公道。当时的族长只好亲自带人进入深山,便就是如今灵兮镇背靠的这座山。
果然,族长一行人在山腰的一处雪洞之中找到了灵望生。原来那灵望生竟是不知何时勾搭上了一只潜在山中修行千年的雪狐。而这二十年中老族长竟然全不知晓,我亦不知。人妖相恋对于我们阴兵道人来说本是无伤大雅,顶多是为凡俗世人所不容罢了。而灵兮一族隐居桃源深处,又更那里在乎这些东西。
可是,灵望生是抛弃了未婚妻与那只雪狐私逃。这对于灵望生未婚妻的家人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哪怕是终日相见的只是族里的人,不过难免不被指指点点。所以他们只是要求灵望生弃了雪狐重新与未婚妻结为连理,随后便不会追究那只雪狐的祸事。否则定杀雪狐,取其灵。
灵望生虽身子孱弱,却是个刚烈之人,自是不许。对于他的反抗,我们不知来由。不过那一刻我从他的眼中感受到了厌恶。可是他到底为何而厌恶,我们也是无从知晓了。族长无奈只好对雪狐出手。族长虽是举族隐居灵兮,但是其实力却是丝毫不弱,乃是九灵位圆满的道劫境强者。昔年在世间游走时也是一方豪杰,受人敬仰。
那一战战了个天昏地暗,天雷滚滚。整个桃源深处几乎是毁于一途。不过终是族长更甚一筹,九灵尽出擒下了雪狐。本想着再次以雪狐性命相要挟,可是谁想知灵望生却是早已料到雪狐会落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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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在一旁,看了个清楚。那灵望生只是与雪狐相视一笑,却是嘴角血迹流出,身子一软倒在茫茫得雪地之上。族长惊恐,他是怎么也没料想到灵望生会有如此抉择。他放下雪狐,朝灵望生飞奔而去,双手紧紧抱起灵望生,可是后者已经没了呼吸。族长一时心肝欲裂,涕泗狂流。
霎时,这桃源深处,天地之间便只剩族长一人的哀嚎。没人能理解他心中所想是何,没人懂得灵望生为何有如此选择。在我们的印象之中,他的前二十年不过是一个身居内院的无能之人罢了。
阴兵道人饶是不凡,能行剥灵,纳灵此种逆天之术,却也是无法让一个死人复生。佛门有道,罪恶之人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可是这所谓的地狱何在,却是从未有人见过。
雪狐虽被擒下,却是尚存一息。雪狐亦是决绝,竟然自断生机,强行灵魂出窍乘族长悲痛之际,抢夺灵望生的尸身,于山上一跃而下。山下茫茫云雾,两人不知所终。
这灵兮镇所靠之山不知名讳。经长辈探测,山分二侧。一侧便是在灵兮镇所能看到的一侧,另一侧终年被云雾遮掩,不知面貌。族中也曾有长辈曾想要前去探查,却终究是有去无回,后人便也断了这个念想,只定为“禁忌之地”禁止灵兮后人前去。
灵望生尸身虽被夺了去,可是族长却没有追过去,只是遣散了上山的族人,自己也在几日后下了山。不过自那之后族长便不再打理族中事务,惶惶不得终日。
灵瞑说到此处停下,吸了口烟,又继续说着那《桃源记》中靖节先生所记。
而后过了两百年,时间流逝。当年经事之人除了尚还在世的那位族长之外,包括我在内的人几乎都已经将此事忘却了。
然而就在那一年的正月十五。灵兮族人按照习俗,大行土祭。一位族中长老在离镇高约四百尺的地方见到了一棵黑干绿叶的怪树。那树异常坚硬,寻常斧子砍它不得。长老于是请出族中法器“开山斧”,终于将那怪树砍到。
然而那长老却发现树中存有异物,命族人剥开。在那巨树之内,他们竟然见到了两百年前死去的灵望生。那灵望生外貌不似死尸。面留血丝,一试之下,竟然隐隐还有微弱的呼吸声。
而后族人将灵望生运回镇上。那位族长闻讯前来探望,就在族长到来之后,那灵望生竟然活生生的从树干中苏醒过来,并口口声声呼唤族长为父亲。族长不做多说,脸上不见喜悲之色,只是默默将“灵望生”接回了家中。
于此,昔日的陈年旧事便也被翻了出来。而后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族中传出了那奇怪黑树能令人死而复生,甚至传言那怪树乃是一种“永生之物”,得之可得永生。
至于着所谓的传言到底是不是从灵望生口中说出,我不敢断言。而对于那传言我本人是从未相信过,长生或是永生本就是虚诞之物。
可“永生”的诱惑又岂止彼彼。灵兮族人躲避此处,自时不受外界那些功名利禄的诱惑,可是永生,又怎么能轻易受过。灵兮二百七十八年,灵兮一族长老灵霄宇率先打破禁忌,带领着灵兮族人前往山的另一侧。随后的几年,几乎所有灵兮族的阴兵道人都去了那里,可是这一去却再也没有人回来过。村里便只剩一些老幼妇孺尚在。
一日,我在编撰《桃源记》之时,意外寻至山门外的冥河。芦苇后,我见到了那“灵望生”一人悠悠来此。我本欲上前。他却先一步踏上了行船,而后撑着船行至江心。
我见他行迹诡异,便悄悄使了“听风吟”之术,在一旁窥伺。只见他停下船,俯下身子伸手探入水中。我身处高出,清晰的看见一个女人的脸庞缓缓从江底升上来。
那张脸双目无神,面色惨白。我只见她的脸,往下看却只是见到水下拖着一道长长的黑发,却是不见她的身躯。我也是经历过当年之事之人,自然回忆起了,那张脸便是当年在雪山上自断生机的那只雪狐得模样。
灵望生抚着那张脸,轻声细语的说道:“许久许久未能见到你了,你在此地一定很孤寂吧。不过不怕,我很快就会来陪你了。雪儿,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些人也去了那个地方——他们终将会因为他们所做下的事付出代价。不过你等等,你再等等,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等我将所有事都弄好了,便会来陪你。过了这么多年了,你我虽未能真正得相见,我却还记得当年我们曾许下得诺言‘我为山,你为水,山水相依,永不离弃!’许诺你的,我永远都记得!”
语毕,灵望生眼角落下两行清泪。而我却恍然醒悟,灵望生口中的那些人自然指的是前去探寻山的另一侧祈求永生的族人。我惊恐,那果真不是什么永生之地,反而是不入轮回的地狱。
我惊醒过来,再次望江心望去,那张脸却是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灵望生还在船上。他痴痴的就那么望着我,眼中没有喜怒哀悲。他竟是早已经发现了我。他不是阴兵道人,一直都不是。可他又是如何发现我在一旁偷窥的,我很疑惑,却是没有能弄清楚这个疑惑得机会了!
他的眼中只有平静,而我却是心中徒生愧疚。因为当初上山寻找灵望生的族人之中便有我。他受难时冷眼旁观之人有我,他遇难时冷眼旁观,看着那个年轻的生命消逝的还有我,我虽未加害于他,却是另外一种罪孽深重的恶人。我大概是忘记了我曾经也是是——他最要好的兄弟!
他后来只是微微一哂,却不是喜悲。接而转头他便划船离去,至此再未回来。
我不知他曾在山的另一侧遭遇了什么,更不知道他这两百多年是如何度过的,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他了。
回到镇上,我第一道便是前去探望老族长。果然,族长已经是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吊着了。老族长修为高深,在阴兵道人之中若非是遭遇人人畏惧的“天人五衰”之劫,应该之算得上是壮年之人。我暗暗想着,这或许便也是灵望生的手笔了吧。老族长告诉我,灵望生走得时候曾与他说“他有事要出去一趟,待回来时希望还能见到老族长!”
我明悟了,这或许便是老族长尚存一息的缘故吧。便是对于灵望生的嘱托。但是我专念一想,便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或许灵望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这或许也是灵望生对自己生夫的报复吧!让老族长思而不得,最终在含恨中死去。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心思便更加沉重了几分!
果真,在来年的正月十五,灵望生也没有回来。老族长仍然吊着那口气!而这个正月十五,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那些前去探查山的另一侧的族人家中的妇孺见家人数年未归,知道生还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便将这一切都归罪于灵望生这个源头之上。然而灵望生经久未归,那些族人竟然又将这些罪行系数降于老族长身上。
当时我便住在了灵兮祖祠。那一日,族人拖着尚存一息的老族长来祖祠前,希望我能出来主持公道。老族长身形已经枯槁,双眼像是蒙上了一层尘土,让人看不清他心中此时是作何想法。而作为阴兵道人,我自然知道他很快便会死去。可是我又能做什么,我又有资格做什么,只能是如过往的那般,做一个旁观者。
我闭门不出,族人便将老族长用索魂链封柱老族长的灵,将他挂于祖祠前。只是吊起还不泄愤,他们竟然请出族中法器驱魂幡。一次又一次的抽打在老族长的身上。
一个累了便换另一个,直到黄昏,老族长终于卸下了最后的一口气。
老族长死前,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不干,又看到了解脱释怀之意,不过释怀之意恐怕多一些!
可老族长做错了什么,他为何要受到这般的的迫害。我想不通,也不想更不愿去想。
族人终于退去,我将老族长的尸身卸下。已是不成人样了,鞭痕深入骨髓五脏烂成了稀泥,背脊之上更是被抽出了一个大大的血窟窿。
我只能尽我所能,去老族长家收拾了一些他常用之物,便背了他的尸身上了山。我将她葬在了当年我们找到灵望生的那个雪洞之中。我想这里是一切的起点,便将他做为这些是是非非的终点吧!
然而,我没有料到的是,这一切远没有结束,而只是另一场罪恶的开始,也是我这一生罪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