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驱魂幡别在身后的腰带上，拿上那柄斧子，姬陌便要出门了。赤麟马听到姬陌的动静，撅着蹄子“哒哒”的刨着地。姬陌转念一想，自己这一个人上山，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脏东西那可不好。这赤麟马也有好几日没进食了，不如牵着它一同前去。顺道解决他的进食的问题。

打定注意，姬陌卸下马背上的东西，一脸奸笑的牵过马。这个灵兮镇便是建在之前姬陌二人在石门外看见的那座一柱擎天的高峰的山脚下。这灵兮镇的人似乎活动的范围都是山脚之下，这后山是一点路径都没有。姬陌只好一路走，一路拿着斧子砍出一条容身的路。

一路走一路砍，姬陌一时也辨不清方向。只觉得走了许久。当面前视野开阔之后，姬陌才发觉来到了一个极为陌生之地。面前，三棵巨树拔地而起。居中的是一颗长相怪异的树。这树的叶子倒是与一般无异都是绿色的。不过这枝干却都是呈现一种极其怪异的黝黑。看着像是铁块，摸着手感又很粗糙。姬陌总觉得这木头好似有些的熟识，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姬陌举起斧子对准了劈下去，然而，却没有想象中的砍出一道大口子，反而是那斧子被“铮”的一声弹了回来。姬陌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又是一个趔趄摔倒。这树干竟真是如铁一般坚硬，更是尤胜有之。

姬陌不信邪又砍了几斧头，结果也只是砍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印子。姬陌吃了瘪，赤麟马呼哧呼哧的咧开嘴，露出黄黄的牙齿，一副十分不屑的模样。姬陌总觉得这马有些的不同，不过哪里不停却又是说不出来了。

姬陌停下来骂骂咧咧的道：“人落平阳被马欺，吃你的草去！”

这里已经是到了山上较高的位置，能够看到整个寨子的全貌。青瓦木楼，小桥流水人家，算得上是一副山水。当然若是昨晚没有遇到那银皮怪物的话，姬陌估计会发自内心的这样觉得。

远远的便能看到一个长得像是灵姬的人坐在田埂上，应该是在休息，六七个小孩在几分天地里绕着圈圈，低头采着什么。姬陌倚着那古怪的黑树，认出了灵姬。姬陌心中暗自窃喜，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会是自己这后半生相伴的人了吧。

更远处的天空飘来一团彩色的云，细看又觉得有些不像。那彩云竟落下来，到了灵姬身边轰然散开，竟是一只只身着各彩的鸟儿。那些飞鸟绕着灵姬转来转去。灵姬抬起纤纤素手，那些鸟儿争先落到她的手上。

姬陌看得有些痴了，自己是如何的幸运能遇到这样的女子。当时在东兴村的时候怎么没有察觉到。那时不过只是觉得这就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子而已。

——

许多年后，当姬陌再次回忆往生，记忆最深刻的便是那个时候，与灵姬在灵兮镇待过的点点滴滴。

将姬陌从思絮中唤醒的是掌心传来的熟悉的手感，既是粗糙，又是有着寒铁一般的冰冷。这种感觉，不正是之前在瘴林之中见到的那种树吗？那棵挂满了白毛尸体的树。

姬陌好似被人倒了一盆凉水，身子微微发怵。姬陌卯足了劲既是好奇又是恐惧的抬头往上看。一片绿意映入眼中，姬陌松了一口气，还好，这树是长了叶子的，茂密的林叶几乎看不到隐匿其中的枝丫。

这时，一阵风吹过，惊了姬陌身后的冷汗。那叶子被风微微吹开一角，绿叶之后，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出现在姬陌眼中。姬陌手脚一颤，怯生生退后几步。姬陌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拉过十分不情愿的赤麟马，爬上马背，颤巍巍的抽出驱魂幡朝那一角递去，拨开一拉的叶子。

一具挂着的女子的尸体出现了，那女子已经死去了，只是身子没有腐烂。她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嫁衣，一根绳子垂下束住女子的脖颈，那张白皙的脸上朝下正好面对着姬陌。

就在姬陌准备看得更仔细些的时候，又是一阵风吹来，不偏不倚正好吹开姬陌手中的驱魂幡，重新盖上树叶。

姬陌赶紧跳下马来，心中不敢多想，拉扯着赤麟马不急不徐的往山下赶。却不想过了些时候，那赤麟马却是把头往后一扯，硬生生拉停姬陌。

姬陌不得已停下，对着马头一顿怒吼：“我说你这是劣马成性，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吗？你是要害死我呀，你个畜牲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要是下得去手的话，姬陌此时是真的想一巴掌拍死这老马，这马的脾性咋就这么厥呢？

赤麟马呼哧哧吹着嘴皮子，“不就是一个鬼新娘吗，至于吓成这样？”那赤麟马竟然口吐人言。

姬陌愣住了，左右扇了自己两巴掌，不解道：“什么时候，赤麟马这种杂种也能成精了呢？”

那赤麟马闻言一怒，嘶鸣一声，随后喝到：“杂种说谁呢？你才是杂种！你全家都是杂种！”

“口误，口误，马大哥！”姬陌意识到失言，赶紧道。

万物皆有灵，不过平常野兽想要修炼成精也是很难得。须是得了天地造化得生灵才有这个机缘。比如一些人体内育有灵位，可以修炼成为阴兵道人。而兽类生灵大多是血脉中育有先天法则，因而可以经过经年的潜修成就大能。

与此相比的是大多数像姬陌这样的普通人，或是一些山野走兽，只能在仅有的时间里行走于世间，最终在特定的时间悄然离世。

而后过了十年，百年，这世上便不会有人再记得他们。他们也就不曾来过这世上了。

姬陌胆怯的往后看了一眼，瞟见似乎有一个红色的身影。姬陌打了个颤抖，赶紧回头，背脊一阵冰凉。那东西跟上来了！姬陌暗恼自己，是不是脑子长了瘤，没事好奇去捅什么啊？

正紧张之际，赤麟马用力的扯头，惊醒姬陌。“发什么愣啊，跟我走。照你这么走下去，没人相救你这辈子都走不出这里！”赤麟马道。

古语有云，老马识途。姬陌如梦初醒，好似自己应该是走了许久了，怎么自己却是总有一种原地踏步的感觉。脑海一阵恍惚过后，眼前之景却是发生了变化。浑身上下被一种不知名的藤曼裹着，自己每走一步，自己就会被缠得紧一些。姬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哪里是按着来时的路走的，根本是中了迷魂阵了。

赤麟马俯下身，示意姬陌骑上去。那赤麟马带着姬陌在一大堆荆棘密布的灌木林中穿行，可却是前方没有什么阻挡之物。姬陌隐隐有感觉，这或许才是自己上山时砍出来的路。

继续走了约小半个时辰，耳边终于传来水流声。姬陌知道已经快要下山了。

“别回头！”正当姬陌欲回头张望之时，赤麟马厉声警告道。

姬陌立即收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忽然，肩头传来负重感，一股冰凉从此处往全身传递。姬陌微微回头，往肩头一瞥，那鬼新娘便是耷拉在姬陌肩上。接着是一股腐尸地糜烂的臭味传来。

赤麟马道：“不要相信你眼中所看到的，眼前所见皆是虚无。那姬老六这点也没教过你！”

姬老六乃是六爷的名讳。姬陌摇头，六爷从来都没有告诉自己与阴兵道人有关的事，也不许自己接触。六爷没说原因，姬陌也不会问。

姬陌闭上眼，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不住的告诉自己，这些都不过是虚幻的罢了“如梦亦如幻，应作如是观”。姬陌听从赤麟马的告诫。按照着姬陌的记忆，自己和赤麟马共穿过三道溪流，三道桥，淌过沟渠，这是去往寨子的方向。

赤麟马停下，姬陌睁开眼。眼前之景令姬陌大惊。那寨子又是变了一番模样。青瓦木楼不变，只是却是比昨日自己来时更加破旧几分，房梁上蛛丝密布，一些柱子已经是被咬食得千疮百孔。

吱呀一声，一幢房屋得门被打开，姬陌两眼凝聚，那门内竟然走出来一具骷髅骨身。那骷髅手中抬着一簸箕，里面装着有些发霉的米粒。那具骷髅也看见直杵杵立着的姬陌，不过只是看了一眼，又低头去做自己的事了。

赤麟马扯着姬陌手中的缰绳，“你中了迷魂阵，这得你自己想法子解开。解开之前，最好不要轻信眼前所见之景，只道是平常就好。那姑娘说了，让你今天砍了柴火就去木匠那里拿些家具，你自己去吧，我不喜欢这里，就不进去了！”

姬陌怔怔地点头，下了马，迈开有些麻木地步子往里走。这寨子里地东西果然都是如姬陌所想的一般。几扇开着的门，门口坐着一具或是两具或高或矮的骷髅。

姬陌不知道拿所谓的木匠住在何处，只好卯足劲上前问道：“二位前辈可知道木匠住在何处？”

姬陌眼前就只有两句骷髅，哪里知道是男是女，只是觉得应该是成年了的，因而叫声前辈倒是无碍。

那两具骷髅做了个打量姬陌的姿势，片刻后，其中一具开口说道：“你就是妞儿的那个男人啊？哎，着实长得不错，有几分派头，对的上我们的妞儿！”

姬陌猜想他们口中的妞儿应该便是灵姬了，虽然话是从两具骷髅模样的“人”口中说出来的，不过姬陌还是老脸一红，怯生生的点了点头。

那其中一具骷髅抬手指着村口的方向，说道：“你往那行子去，老村长天天在哪里守着的，老村长就是坐在木匠门口的！”

姬陌迷迷糊糊的朝着他们所指的方向去，路上路过了自己昨日偷窥的那幢房屋，只见一具佝偻的骷髅坐在小板凳上，手中传来插去的编着竹箩。她看到姬陌，远远的扬起手冲着姬陌打了个招呼，裂开两排有一没一的牙齿，姬陌猜测她是在冲自己笑。

姬陌也是回礼，行的是晚辈礼。远远的，姬陌便瞧见了村口的位置，放置着一张竹椅，竹椅上躺着的正是那老人家。也是灵姬的父亲灵瞑。这灵瞑没有像其他的人一般是骷髅的模样，而却是比姬陌初见时年轻了几分。

灵瞑幽幽的摆过头，瞧见左右不平，一脚深一脚浅的朝自己摇晃着走来的姬陌。灵瞑一眼便瞧出了姬陌的不寻常。姬陌两眼无神，只好似被什么东西上了身。灵瞑拿开嘴上的烟杆子，若有深意的道了一句：“你小子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姬陌见到灵瞑却是人的模样，虽不明白是和缘故，不过好在见了真人，心中舒展了几分。姬陌抱拳：“灵姬姑娘与我说，让我今天来木匠处取一副家具回去！”

灵瞑默默点头，招手让姬陌坐下。“现在不过是晌午，木匠打一副家具至少要一天，你再等等。若是不嫌弃，就坐下来和老头子我聊会儿天打发时间吧！”

姬陌疑惑的抬头看向天空，却是迷迷糊糊的瞧见那日头分明已经快落山了，只留下一抹晕黄在模糊的天际。可是灵瞑为何说此时不过晌午？晌午，那日头不应该是在天上的中央的吗？

姬陌狠狠的甩了甩头，眼前之景仍是没变。姬陌明白了，自己还处于迷魂阵之中，所看到的皆是假象，都是虚无的。想明白了，姬陌的心便平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