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突然变脸让众人始料未及,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账外已涌入数十个锦衣卫。
“殿下,属下得罪了!”钟钧恭敬地给汉王行了个礼,随即领着那数十个锦衣卫朝他走去。
汉王久经沙场、功夫高强,自然不惧钟钧与其下属。但因他们是奉了皇帝之命,他也不敢公然反抗,只是立马跪下,眼泪也随即夺眶而出:“父皇,即便您不满意儿臣铺张浪费,但不过几道菜而已,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吗?这般小题大做,岂非有伤父子之情?”
“逆子,亏你说得出父子之情这样的话来?”皇帝色如寒霜,“你挑拨老三给朕下毒,想借他之手一箭双雕,怎的那是不顾父子之情、兄弟之谊?”
汉王不敢再说什么,众人也都敛声屏气。
皇帝摆了摆手,喝道:“把这逆子绑了!”
钟钧随即从下属手中取过一根牛皮绳,把汉王扎扎实实地绑了起来。
汉王虽然心中不服,但也不敢公然反抗。他灵机一动,随即想到了皇帝的软肋,便流着泪说道:“儿臣一时糊涂放下弥天大错,如今细细思之后悔不已。儿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祈求父皇原谅,自愿到账外被斩首示众。只是如今死到临头,忽然想起母后在世时的殷殷教导,不觉感慨万千。儿臣狼心狗肺,非但未能牢记母后对儿臣尊兄爱弟、忠君孝父的教诲,反而……反而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实在……实在……”
此时他早已泣不成声,众人都没听清他最后说的是什么。
看着汉王声泪俱下的模样,又听他说起先皇后,皇帝和太子也感慨不已。太子心地良善、性子纯厚,虽说与汉王斗了二十余年,但心中终究割舍不下兄弟情谊,便对皇帝说道:“父皇,老二确实罪该万死,但自古权力迷人眼,他性子又何等要强,自然不甘心屈居儿臣之下。父皇也说了希望咱们家椿萱并茂、棠棣同馨、兰桂齐芳,有道是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高燨幼殇,儿臣们只有兄弟三人相互扶持,倘若您再处置了老二,日后风高浪急、荆棘遍地,儿臣和老三恐怕难以应对。况且母后临终之际也说过三个儿子中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二,让您多加照拂。想来母后若天上有知,也不希望您当众处决老二吧。”
皇帝一生心狠、杀人无数,当年处决方、黄、齐三族时手段之残忍毒辣,使得前朝后宫人人不寒而栗。然而如此狠辣之人却格外重视亲情,与先皇后也恩爱甚笃。他与皇后育有三子,三子中最疼爱汉王,当年靖难之役也曾勉励汉王“世子多疾,汝当勉之”,谁知最后汉王还是没能入主东宫,因此心中一直对他有愧,故而这些年即便汉王多有不轨之举,大部分时候他也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当初汉王挑唆赵王下毒谋害自己,他也没想过要杀了自己的亲儿子。直到今日完全确定要让太子继位,又见了汉王对朱瞻基、太子妃等人的态度,只恐自己一旦龙驭宾天,他便迫不及待地起兵造反,届时靖难之役的悲剧又将重演,大明江山也将危矣,因此心中不由得起了杀念,想为太子、皇太孙和大明扫清汉王这个最大的障碍!
皇帝固然重视亲情,也固然是个慈父,但为了江山稳固,他可以牺牲一切,包括自己的亲儿子!
然而此刻听了太子的话后,他不禁又动了恻隐之心。又见汉王被五花大绑、泣涕涟涟,想到自己即将命不久矣,心中被他强行压抑住的父爱又开始泛滥开来。
“父皇,即便老二有错,也罪不至死。”见皇帝脸现恻隐之色,太子继续说道:“若您真的处置了老二,只怕母后会魂魄难安。”
听太子又说起先皇后,皇帝不由得柔肠千转。当年在弥留之际,先皇后曾对皇帝说他们的三个儿子中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汉王,只因汉王自幼顽劣,性子格外倔强与要强,从不甘心屈居人下,即便自己多番对他严加教导,也难彻底熄灭他的野心。当时她已只剩最后一口气,但还是请求皇帝要对汉王多些耐心,若他有朝一日犯错,严惩之余也要多些关爱,以免他走上步入深渊,说完便撒手人寰。
皇帝对先皇后既敬且爱,想到先皇后临终时泪眼婆娑请求自己的姿态,他的心柔软了不少。他紧紧地闭上了眼,心中思绪万千。
许久之后,他缓缓睁开了眼,以复杂的眼神扫视了子孙们一圈,最后看着汉王说道:“若非看在你已故的母后的面子上,又得了大哥求情,朕焉能饶了你这个逆子!”
此话一出,汉王便知自己有救了。即便被五花大绑,他还是重重地给皇帝磕了个头,不停地向皇帝道谢。
“也谢谢你大哥吧!有兄如此,汝何幸哉!”皇帝冷冷地对汉王说道。
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此番能够死里逃生已是万幸,故而汉王也给太子跪下,重重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等汉王磕完头后,皇帝冷峻地对他说道:“此番你虽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罚你此生俸禄减半,从即刻起解除兵权,手中的兵权归皇太孙所有,回去后无诏不得擅离封地,每日花半个时辰在药师佛菩萨面前为你大哥祈福。”
汉王不敢辩驳,急忙恭敬地领命。
皇帝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担心有朝一日汉王再行不轨之事,便问道:“老二,听说你的王妃笃信因果报应之说?”
汉王不明白皇帝何出此言,但还是点了点头。
“很好!”皇帝继续说道:“前朝后宫都说汉王殿下护妻甚切,王妃恩爱甚笃。既然如此,朕便让你发个毒誓,要你一生不得背叛你大哥,倘若再敢对你大哥不敬,又或反你大哥,你的王妃便下场凄凉、受尽折磨而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饱受轮回之苦。”
汉王虽冷血无情,但对汉王妃韦纹枰却是实实在在的爱护。他本不愿发此毒誓,以免爱妻受到牵连,但若不遵命而行,又怕皇帝不会放过他。
见他犹豫不定,皇帝的神色变得更加冷峻:“怎么?你不愿意?”
正在纠结之际,他心念忽动,新线你只是让我发誓不反老大,却没说让我不能反朱瞻基那个毛头小子。反正老大是个病秧子,有今天没明天的,我也不急在一时。此刻木已成舟,皇位已归老大所有,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今日我且先服个软,等哪一天老大走了,对付朱瞻基那黄口小儿还不是易如反掌。
想到这里,汉王不禁暗自窃喜。于是他立即发誓,说只要太子在世一日,自己就会忠心耿耿,绝不会生出二心。
他的誓言虽然毒辣,却句句不提朱瞻基。皇帝、朱云怡、燕扶苏、太子夫妇、赵王夫妇、皇太孙等人一时之间也没想到他还留了这么一手。
等汉王发完毒誓,皇帝的神情才缓和了一些。他让钟钧给汉王松了绑,从汉王那里得到了兵符,又将兵符郑重地转交给了朱瞻基。
一切完毕后,皇帝摆了摆手,说道:“除了云怡和瞻基都退下吧,朕乏了!”
先前众人心惊肉跳许久,不免都身心疲乏,便都领命退下了。
就在这时,皇帝突然叫住了燕扶苏,问道:“听说燕相公酒量极佳,还有个外号叫‘酒中仙’?”
没等燕扶苏回答,赵王即抢着替他答道:“扶苏性子爽朗、文采飞扬,宛如李太白再世,他本自号‘无名氏’,这个‘酒中仙’则是儿臣送给他的外号。扶苏好酒,云怡喜茶,才子佳人,真可谓天造地设。”
听了赵王的话,皇帝的脸立马沉了下来,黑着脸说道:“刚好朕有一坛好酒,想约燕相公共饮,相公便留下吧,也让朕看看所谓的‘酒中仙’是货真价实还是徒有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