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慎慢慢地伸出手，温和地擦去了叶蓁蓁眼角的泪珠，说道：

“夜深风寒，有话到岸上再说罢。”

叶蓁蓁看着他的动作，没有闪躲，眼尾一丝水迹被萧慎擦去，忽然抑制不住的泪水，汹涌地流了出来，比先前更加来势汹汹。她无声哭着，犹如没有雷大雨。萧慎忽然想起了，赵听松的那句话：

“我不会哄女孩子。”

叶蓁蓁比赵家的两个姑娘，年龄大不了一年半载。或许是因为家里当成独当一面的女郎来教养，平时他面对叶蓁蓁的时候，只当做一个潇潇洒洒的绣衣女郎。今夜说着说着这一哭，让他忽然意识到，叶蓁蓁也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姑娘，有点任意妄为，有点纯良还脆弱。然而这样的脆弱只存在了一小会儿，叶蓁蓁用手捂着脸，随即擦掉满面泪痕，只剩下水润的双眼还硬着幽幽灯火，让人不敢看。萧慎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没等到他想好，叶蓁蓁已经深吸一口气，合了合眼又睁开，神色恢复了宴会之前的清明和冷静。

“柳儿在叫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去看看。”

说完这句话，叶蓁蓁闯进萧慎的怀里——只有一瞬，她一把推开了挡路的萧慎，头也不回，只剩下萧慎一身白衣，迎着夜风，飒飒然在她身后。

萧慎苦笑了一声，踩着叶蓁蓁的脚步绕出了画廊，丝竹声已落，宾客有的向主人好声道别，王骁扶着一个喝的酩酊大醉的少年，向着萧慎点点头，充作致意。

“叶蓁蓁刚才过去了，是发生了有什么事情吗？”

王骁这时候改拖着那人，听到萧慎问他，原来笑着的脸色凝重了下来。

“我听两个侍女说，好像是庾五郎君……被刺杀了。”

“被刺杀了？”萧慎飞快地回想着仅仅是两天前的场景。“他修为不低，身边又有那么多人，怎么会有刺客来杀他？”

“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他人现在……”

“似乎……不太好。”王骁停了停，小声说道。“可能……已经活不成了。”

被王骁拖着的少年，此时从不知道那张桌子上，摸到一盏残酒，晃晃悠悠就要饮。王骁连忙拦着他，夺下酒杯，说道：“你给我停下，别耍酒疯了，丢一家人的脸。”

“表哥……你……别拦着我。”那少年人把酒杯打翻在桌上，一片狼藉。王骁把剑柄抵在他的下巴上，冰凉的剑器让他好像清醒了几分，抬起苍白的脸。

“我要双双……谁能找到双双。”

“你要找的歌姬双双已经嫁人了。”

王骁压着火气，尽量平和的说，有些尴尬地看了萧慎一眼。萧慎刚才还被庾承之被刺，而且是被刺身亡的消息，惊得愣在原地，这才反应过来。他匆匆向王骁告了别，把家务事留给他们自己，转身下船，断断续续的声音还飘过他的耳畔。

“是哪个俗人，配娶我们家双双，我要找到她……你别误会，我就是想看看他什么样。要是个落魄的，双双跟着他还不是折了清高……要是个富裕的，那他娶双双为了干什么我能不知道……不就是看上双双的美色吗，呸，令人不齿……”

“说的好像你不一样似的。你他妈倒是装起来性情中人，我现在就把你说的都写下来，等你明天酒醒了，给你看看……”

长宁河不算个繁华的镇子，夜半时分，灯火已经都熄灭了，萧慎刚一踏上岸边，发现好个人都正在等他。叶蓁蓁已经擦干净了脸，擦去胭脂的她看起来唇色有些苍白，此时在夜色中整个人格外的柔和。赵听松、赵倩兮和赵婉然都在，小声在那儿交谈这什么。

“怎么了？”

“庾五郎君遇刺身亡了。”叶蓁蓁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上次见到他在猎场上，他说要追一只凶兽，非追上不可。也许……他未必是遇刺。”萧慎按着记忆里想到。

“他死了。是庾家的亲自派人来告诉我的，就在猎场上，有人和刺客亲自交了手，但是被那刺客跑了。”叶蓁蓁说道。“无论如何，我和兄长都应该去看看，毕竟阿蓝的命也算得上是他救得。”

虽然只是他意外捡到的。这个理由算不上太高明，不过看叶蓁蓁的样子，似乎不愿意以未婚妻的名义去庾家。叶蓁蓁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萧慎。萧慎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和你一去去。”

赵听松听到萧慎这样说，也跟着说道：“既然出了这样的大事，也不是很远的路。谨之你又和我们一起走，我去了也好有个照应——但是倩娘、婉娘，你们两个在长宁河好好带着，这不是什么热闹。”

“柳儿有些修为，她留下，我会让人照顾好她们的，今天已经晚了，明日去罢。”、

然而等到的第二天，这一行的车里多了一个人。

“阿蓝缠着我要去，说那是救过他命的人，一定要见上最后一面。”

叶茂小声解释道。叶蓝此时已经再充作病恹恹的样子，她没有遮挡自己的修为，甚至从家里拿了一件能作为小型法器的首饰。可是她现在看起来不太好，不是生病和身体虚弱的那种不好，也不是矫揉造作。虽然极力掩饰，可是她惊魂不定的样子，还是让萧慎一眼看穿。不知为何让叶蓝这样惊恐，难道真的只是她胆子有些小吗？

为了半路上不会有人因掉队而遭遇不测，他们挤在一个马车里面。马车很宽敞，有帘子遮挡，放着一个能不烧自温的红色水晶，淡淡暖意在这片空间弥漫，有些让人懈怠。萧慎端坐在哪里，盯着自己的剑鞘，走了约一两个时辰，马车慢慢地停下了。

“到了？”

他闪过第一个念头是这个，拨开帘子，正看见猎场的一角，枯黄的草叶满地，依稀还有着之前的血迹，风吹草动，安静的出奇。反应过来的众人纷纷跳下车，萧慎看了看左右，没有护卫，甚至连车夫都不知所踪。这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发生，连修为最高的萧慎都没发觉。几个人惊骇地靠在一起，看向前方。

远处慢慢走来一个女子的身影，身姿婀娜，彩裙飘逸，薄薄的衣衫在这深秋季节似乎遮不住春光，两手空空，白皙的双足直接踩在杂草丛生的荒地上。她缓步走到能清晰地看见彼此面容的距离。萧慎解下了剑，剑未动，执剑在手。他用以命相搏时才有的冷静注视着她，直到她停下来。

“阿喜。”

“正是妾身。”

阿喜柔柔的声音，说着私语一样的话。她还是歌姬的打扮，但是和在猎场之外见到的样子截然不同，不再是谦卑的低着头，也不是有些幼稚地说着闲话的样子，而是带者一种不好说清的傲慢。她眯起一下眼睛——此时不仅仅是娇媚，更带着阴冷的杀机——轻启双唇，说道：

“自彩庐一别，多日不曾相见。”

“相见不如不见。”萧慎冷淡地说。“我现在倒是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庾承之那里，可惜我屡次试图避开无妄之灾，终于还是没躲过去。不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等了一整夜，我以为你们当中的某些人，会连夜赶到猎场。”阿喜扫了一眼站在猎场中的几人，尤其看了一眼叶蓁蓁。“看来你并没有那么在乎你的未婚夫，不是么？”

阿喜转而睁大了双眼，好像有些好奇的样子：“我姐姐说，要和人亲近，就要找自己特别喜欢的。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还要嫁给他啊？”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寂。

“不来就算了，还带着一个难对付的。萧谨之，你那天不是和我说，不愿意有什么无谓的交集，让我想去和处便去，所以我现在在这儿……本来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谁都别怪，就要怪你自己倒霉！”

随着她声音逐渐清晰，阿喜身形一动，仿佛一道黑影，带着凛冽的杀意，向着萧慎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