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石塘一镇，再往东走去，路就没有围猎的山谷中那样顺畅了。驿道从巍峨的山脉之右绕去，而笔直地往前方走，就只剩下了一条崎岖小路。小路往山上去，地势越来越高。路途开始还尚且好走，越走越深入无人之境。这边是到了横跨好多村镇，挡在吴越之地中间的浮槎山里面了。

浮槎山主峰四周罗布九座山峰，似九龙腾跃，形态各异。浮槎山峰峦叠嶂，怪石峥嵘，松柏挺秀，云雾缭绕，清幽宜人，景色奇丽。山的名字本身就不同寻常，既不是代代流传的惯例地名，也不因为哪一家仙门曾经在这里，而得到这么一个名字。浮槎山是绵延和大别山藕断丝连，这座山的名字，就像大别山的白马尖一样，和一个仙人下凡的传说有关。相传上古时期先祖和域中妖魔争斗不休，那时候并没有什么仙凡之别。人间与天上，凡人与仙人为了亲密往来，在每年的八月，乘木筏从海上至天河。浮槎，意思就是往来于海上至天河的木筏。

《博物志》成书与曹魏太和年间，距离当今，也就是素灵王朝太元三年有白余年时间。这本书分类记载异境奇物 ﹑古代琐闻杂事及神仙方术等。内容多取材於古籍﹐包罗很杂﹐有山川河流、地图文字，有关于古往今来英雄豪杰的传说，也有奇异的草木鱼虫、飞禽走兽等的记述。其中少不了怪诞不经的神仙方技。当中就写到牛郎织女下凡天河相见时候，天河上的浮槎。据《博物志》一书记载：“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住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

在当地人的口中，浮槎山就是这么一个神朝和凡间的相交之处。有了声名远扬的美丽名字，自然吸引了许多人前往，只可惜爬上顶峰之后，除了山风料峭，并没有人等来仙人的垂怜。

对于出身太一宗的萧慎来说，虽然《博物志》一书，没有被编纂入传道堂那一长册《道藏》的目录里面，可是也称得上是仙家的必学典籍。可是放在同行的其他人眼里，不过是听说过这么一本书的名字，并不知里面内容。况且书的主要流传方式，除了价值有些偏过高昂的版印之外，就剩下手抄了，因此宗门修行至少有能借到书这么一个好处。得此之利，才能让萧慎在爬山的路上侃侃而谈。”

萧慎简略地讲了讲这个名字的出书，大家也就当成一个杂家故事听着。一行人中只有叶蓁蓁对仙家的故事格外感兴趣，眼睛里充满着憧憬的亮光，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当然现在的人来浮槎山，可能多半是为了见蝉光散人前辈的。”

萧慎伸手从飞流的山泉水上接下来一点水，洗去刚才爬山染上的灰尘。谈不上多么人间盛景，可是在这秋天之后还能有着勃勃生机的感觉，仿佛就像一个小的仙境一样。自从下山以来，萧慎屡次遇上突发的状况，又是巧入襄阳，又是秘境对峙，还有突如其来的雷击山火，都让他一刻也不能安然自若。启王秘境虽然更加美不胜收，可是那时候每时每刻都在提心吊胆，哪有现在这样边走边玩的心情？

“我们能见到蝉光散人前辈吗？”叶蓁蓁饶有兴趣地问道。

萧慎把手上的水弹出去，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浮槎山虽然比如名山大川来，不算是太大，但是也路途玄妙。很多人都是寻隐者不遇。”

“谨之，我记得蝉光散人是尊师的好友来着？”同行的赵听松忽然想起这么一回事，随口说道。

“那前辈是个怎样的修士呢？”

说话的人叫王骁，也穿着道袍，相貌平平，算是参与本次游猎的世家子弟里面，还算出色的一个。他年龄和萧慎相仿，过了年满二十岁，修为刚刚到练气圆满。身为琅琊王氏的旁支子弟，能够在行冠礼之前入仙道的门，已经是很给他那一房长脸了。庾承之自持已经跨过了筑基那一道门槛，不怎么和修为比自己低、身份也不如自己的人深交，和他交情淡淡的。不过在仙道和草药相关的方面上，王骁和萧慎、还有长宁河来的那一帮人，倒是很谈得来。

萧慎想起了前几天满山大火中，那位模糊不清的宽袍身影，伸手转了一下铃铛，说道：

“还不曾有一面之缘，许是个神秘的高人吧。”

“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来游山玩水的。”赵婉然小声在后面说着。

“你别走丢了就行。”

赵听松对着师妹无奈一笑。赵婉然扭过头，脸上有些赧然的薄红。这小姑娘走到哪里都分不清东南西北，认不出前后左右，在合肥耿宅住了好几天，都没摸清楚这是几进的院子，更别提认得城里城外的路。走到山里面之后，她师兄师姐都不放心让她走后边，把赵婉然换到了队伍最中间。

赵婉然又细弱蚊蝇地说了什么，叶蓁蓁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两个人交头接耳继续聊着天，一边慢悠悠地往前走。翻过第一座山顶，已经是日头正午了，往南边望去，可以看得到广袤的平原泽野。

山峰之有两方浅池子，涌现出一清一白两眼泉水。泉水不知道何人开凿，南池为圆形、北池为方形。方池里的水明澈如镜，凑近了可以看到清晰的人影。圆池水，则莹泽如玉，不见池底。清泉自方池东北角石缝中流出，经过一尺多宽的石堤，变成白色进入圆池。圆池的水位高出方池时，也不倒流，颇为奇妙。

“我知道这个。”叶蓁蓁跑到水池边上，向里面看去。“这个是我听当地人说的‘仙人水’，再去山里面，据说还有仙人对弈的痕迹。”

萧慎走过去，蘸了蘸清池的水，又蘸了蘸白池的水，不置可否。

“挺清新的，灵气不算充盈。我听说很多名山上都有灵泉，能养一整个宗门。”

“太一宗其实没有，有勉强称得上灵泉的一池水，也比这二泉之水好不了太多。”萧慎笑道。“修炼是不能全靠外物的。”

“那太一宗的灵泉水用来干嘛呢？”

“一般都是我小师姐，就是药堂堂主，接去灌溉灵药了。”

“听起来真好啊。”

叶蓁蓁闲坐在池水边上，摘下来别在衣服上的一枚短哨，吹了两个短音。一直喜鹊呼啦啦飞下来，停在了她的面前，歪着头，黑色的眼睛里似是机灵，又憨憨的有点可爱。鸟儿在地上蹦蹦跳跳的，好像一只皮囊扎上一根长长的尾巴，近距离端详，简直就是大号的麻雀。

“叶家的术法。”

专心和喜鹊对视了一会，叶蓁蓁忽然说道。

“是驱使这些生灵吗？”这让萧慎想起胡牧之，还有胡牧之的乌鸦。不过不一样的是，胡牧之能让有灵智的小妖听他的话，而不仅仅是简单的操纵。

“从培育到驱使，都有一套术法。”叶蓁蓁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喜鹊似乎很是好奇，也一蹦一蹦地跑到水池旁边，陪她一起看着清澈池水中自己的倒影。

“学得足够好的，完全可以驱使冰白鳞那样的变异妖兽。可惜南阳叶氏已经好几代没有子女，甚至没有客卿，能够真正练会这套术法了，甚至连修炼的好苗子都少。”

“所以……”

“所以解散了所有客卿，准备依附于颍川庾氏，叶家已经名存实亡了。”

叶蓁蓁里露出一丝落寞。或许这就是叶氏和庾氏联姻的原因。

“女郎就是有仙道天赋的。”萧慎安慰人的语气也是这么笃定。

叶蓁蓁勉强地笑了一下：

“见到的高人都这么说……可是究竟要什么样子才算好？修士能到元婴者，百中无一，凭借我能扛得起叶家，还要不知几十年。不知几十年以后，上下多少人，大概已经拖垮了这么一个庞大家族，沦落到末流士族了。”

“末流士族也远超世上的绝大部分人了。”

萧慎嘴快说了这么一句，他以为叶蓁蓁会不高兴，没想到女郎笑了笑，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自幼就不在乡里长大，我和最亲近的几个家人住在合肥。对于我来说，南阳叶氏的概念，只不过是这些人而已，其余的，我不在乎……但是终究你仰仗家族一分，家族就要从你身上讨回十分的。”

“我明白。”

“萧谨之。”

她逗着喜鹊。

“你说我要是带着叶家的传承，拜入太一宗可能吗？和先生做师兄妹听起来不错的样子。”

叶蓁蓁看着他，希冀的眼神透过眼睫，纵然衣衫满绣，钗环精致，却有些大病初愈的单薄。萧谨之，萧郎君，这是萧慎第一次听到叶蓁蓁竟然管他叫“先生”，称呼怎么听怎么拗口。

“我没法说，太一宗以前只收留没入仙门的弟子，只除了一个例外。”

“例外是谁？”知道近乎没有可能，叶蓁蓁还是追问道。

“沈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