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五郎君,在下是真的想不到这片山里面会有玄鹿啊?”
萧慎听说了庾承之的简述,淡淡地说道。庾承之目光打量了他一下,说不准是觉得他话中有话,还是顺水推舟地随意问起来。然而经过三言两语,萧慎已经略微窥探得到庾承之此人的性格,料得无论是他说什么,都不会影响庾承之任自发挥的。这些大家子弟说白了都一个样子,眼中能容得下的人本来就寥寥无几,纵使因为各种原因尊敬他几分,内心深处也是高高在上的。
在这一点上,就算是为人柔软的叶茂,也没能免去。
“从建康返回之时,庾某也是不晓得会在道中遇上玄鹿,况且竟然是在大陆中间,这种事情,可不是平常就能碰上的。”
庾承之换了马,和萧慎并辔而行,走在路中间,前后无数随从跟着,浩浩汤汤,向着前方猎场的方向走去。
“是这样。”萧慎说道。“鹿生性胆小,怎么会站在车马频繁来往的路中间,据说灵兽都是有灵性的,这就更说不清楚了,实在是罕见。”
“可不是吗?传说一头鹿需要千年之久,才能化为苍鹿,又过了五百年,才能化为白鹿,再过了一百年,才能变成玄鹿。庾某看来,倒是尽皆讹传。”庾承之笑道。“若是一个畜生活了两千年,还没学会躲着我们这些凡人,那这两千年非但活不出灵秀,反而是越来越痴愚。”
“还有传说,汉成帝的时候,山中人捉到玄鹿,放到锅中烹饪,皮毛肝胆骨头都是黑色的,吃了能活两千年,这肯定也是杜撰。”萧慎潦草地看着风景,想起书上看过的故事,随口便说道。“不然,王侯将相会都先活一个两千岁,如今有这样的人吗?”
听到这句话,庾承之似乎面有不虞,但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不是表示认同,而是示意自己听得进去。
“当然,飞升的还是少数,贵宗族,也不能说数代必定出现吧。”萧慎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庾承之看了他一眼,说道:
“那贵宗门也是一样的,也不是总能出神朝公卿的。”
各自说完这么一句,庾承之笑了,于是萧慎也笑了,耐心等着这个话题牵扯到下去,等着庾承之揭开葫芦里究竟是什么药。他是个闲散修士,他有的是时间可以耽搁。果不其然,只听见庾承之说道:
“既然飞升的少,那么把握住世俗能给你的东西,便至关重要了。”
“当然,当然,我并非不认同你们名门正派的苦修,其实说到底良才挑徒弟,师尊教徒弟,和郎主挑后辈,世家传后辈,还不是一样的吗?”
萧慎听到觉得荒唐,便问道:“诸宗也像名门世家那样,遮天蔽日,非子弟不能立足在世上吗?”
庾承之冷冷地笑了起来。
“贵宗也在太一山中圈起世俗之外的境地,也驱使诸多弟子,囊括诸多户籍,真的有差别吗?修士为尊,能够遮蔽身边的诸位,一如‘一人得道而鸡犬升天’,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萧慎不答,偏偏此时又想起师兄向飞白来,想起来向飞白从来不打着太一宗的旗号云游四方,想到这个又难免想到那份当今天子亲自写下来的纸条,关系到一个需要探访三年五载,甚至更久的仙道传说。仙与凡,梦仙莲华,师门传承,纷纷扰扰的词句扰乱了他的思绪。更为神秘的是,有些事情他根本就说不清是哪里来的念头,只能归功于《莲华遗书》的荼毒了。
“郎君又为何要拜巢湖先生门下。”
萧慎忽然问道。
庾承之傲慢地回答:“巢湖张先生声名远扬,在下想去拜访讨教也是情理之中,也未必就是认同巢湖先生的一言一行。”
这句话从尚师的礼法讲,实在是有些不堪入耳,然而萧慎不是在乎这些的人。若是只看做一个道理,也说得过去,不过萧慎不准备评判一番,只是说道:
“那萧某正好和郎君相反。在下未曾投巢湖先生门下,但是却觉得先生一言一行,值得钦佩,萧某认同。”
庾承之又笑了,他笑的时候看似爽朗,眼底却总有一些阴鸷挥之不去。他在马上摆了摆手,道:
“说这些干什么?人各有志,我们还是谈谈玄鹿。”
“五郎想说什么,关于鹿的隐喻,但说无妨,不说,萧某也都知道。”萧慎厌倦了言不尽意的强调,神色有些冷淡。
鹿在人世间和仙道上代表什么呢?或者说,在人间和仙道重叠的那些,既关乎修士世家又关乎天下大势的方面,代表什么。鹿是属于山林的动物,生性胆小,灵动和谐,常在民间和传说中的仙人挂上名称。鹿更是属于狩猎场的野物,用猎物比喻数不清的利益,这才有了秦失其鹿,而天下共逐之。
逐鹿,逐鹿,庾承之想说什么,他猜得到。
“玄鹿活了两千年,吃了它的骨肉,也能活两千年,这显然是个暗含数字的杜撰。”他说道。“依我看,灵兽无非是兽,可遇,也可求。”
这句话和庾承之想的一样,他连连点头,说道:“你知不知道……南阳叶氏有很多家传的秘法,就是关于如何造就这灵兽、凶兽的。”
之前叶蓁蓁说话的时候,萧慎隐约猜到了,但是没有听叶氏子弟亲口说出来,只能道:“略有耳闻。”庾承之刚想说什么,话道嘴边,又咽了回去,马鞭点了点前方彩庐,打在后面,策马向着前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