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北方沿着南淝河入湖口，看得见一位快靴轻履，身披白色大氅，宽袍大袖，头戴方布纶巾，大步走来的文士。那人看起来正直中年，身形高大，相貌端庄，通身气质不像是散漫不羁、放任自如的的山野闲人，却像是一个足不出户，能只天下事的隐逸名儒学。

叶茂见到他，忙走过去一拜：“不才弟子，多谢先生相救，弟子日后定为先生效犬马之劳。”

原来这就是巢湖学堂的那位主人，张缙，人称巢湖先生。多年来他在长宁河镇上仅仅是教授学生，家中除了糟糠之妻并没有别人，连孩子也不曾有。张缙和大部分邻里都友善往来，虽然财物不多，也曾经慷慨解囊，许多人都差点忘记了他也曾经是一位道法有成的修士，还是惊才绝艳的名士，只叫他巢湖先生。但是金丹圆满的的修为如藏器于身，总会有用到的时候。

看见叶茂，张缙挥了挥袖子，示意他不必多礼，几步走过去查看那凶兽有没有死透。但是叶茂作为弟子，又刚刚从危险中逃生，便还是规规矩矩地跪拜，然后又郑重其事地向萧慎说道：

“萧郎君，今日多谢你出手，若非贤弟仁义，我们兄妹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何必这样，这同样也是为了救我自己。”萧慎提着剑走到死去的凶兽旁边，用剑尖轻轻戳了一下那双已经失去凶悍神光的眼睛，再也得不到一点反应，于是萧慎放心地蹲了下去。拾起那方酸枝木镇纸，在已经染上眼红的衣衫上擦了擦，双手递给了张缙。

“晚辈萧慎，见过巢湖先生，多谢先生出手相救。”

“是……太一宗弟子？”张缙接过镇纸，看了看萧慎，萧慎答一声“是。”

他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临危不乱，术法精妙，不愧是仙门后人。”

“我本来是去找蝉光散人的，正喝茶的时候，道友却告诉我长宁河有凶兽出没，让我回来看看，我便顺手抄了一方镇纸匆匆赶来，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一边说着，张缙一边掂量了一下漆黑透红的酸枝木镇纸，笑道：“多谢你帮过拾起来。如果是我自己的，我定然不介意占上污秽，可是这镇纸却是蝉光散人的爱物。我少不了要赔给他一个新的。”

血迹已经被萧慎擦的差不多干净，尺面又变得和正常一般光滑，只是这光滑怎么看都有几分血腥在里面。翻过来的时候，能看得到正面颜色更深一些，无甚纹路，细线刻着半拂青松流水图，旁边提着四个潇洒飘逸的字：上善若水，看来是蝉光散人自己经常用的东西。

“只是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凶兽出现呢？”

“这个小女子晓得。”一直没说话的叶蓁蓁忽然说道，之前那种咬牙切齿的恼怒意味，更加浓厚了几分。

“阿桃？你怎么会知道……”叶茂皱起眉毛，此时他晶亮如寒星的眼睛闪过迷惑不解，忽然又好像抓住头绪一样，惊讶说道：“难道说，和我们家里……”

“正是。”叶蓁蓁说。“除了南阳叶氏，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人，有培育出冰白鳞的能力和方法。但是家里的都尚未成型，能放出来的，的也是和普通的蛇差不多大，怎么会有近乎成型的冰白鳞在这里出现？”

“是不是有人偷着放出来的，已经放了很久。”叶茂对术法和丹药之类的都不太懂，只能简单猜测一家，听到这个问题叶蓁蓁摇摇头，说道：

“我虽然不怎么看到家中事务，也是略知一二，不记得有失窃的记录。我还是等到回去的时候告诉父亲知道。至于巢湖夜宴……再说吧。”女郎眼睛里露出一丝让人不舍的黯然，秋风吹过，虽然冰霜已经差不多化掉，但是寒气却在秋日午后沿着水泛上来。

叶蓁蓁不禁打了个冷战。

“先回吧。”张缙看了看几位少年少女，这才发现此处滨临广阔水面，居巢动摇寒光倒影，并没有什么人烟的痕迹，便说道：

“那这个怎么办？”叶茂回头，扭断脖子的冰白鳞正躺在岸边，血迹已经开始干涸。张缙看了略一思索，说道：

“留在这里也不好，这白鳞鳞片已经尽皆破损，没什么价值了。处理一下，点一把火烧掉吧。”

“那让在下来吧。”萧慎走了过去，灵力催动，引阳术法点起一串金红色的火苗。可是这真火只有一点，唯独他手指尖的那些，是能按理一样焚烧的，离开这一面，整条白鳞的身躯都点不着。

想不到区区一条小凶兽，竟然冰寒如此。

萧慎想着，这时候他仿佛忘记了刚才战斗的艰难，忽然想起着，听说冰白鳞是用一种小而弱的，无害的动物白条||子化成的，就算是培育很久，据说也只能初具有蛇的形态，为何会有这样极端的冰冷？这条凶兽身上必定有蹊跷，不能把尸体扔在这里不管。他当下也不在吝啬丹药——总归他身上的火云丹有些太多了，这玩意在有些小术法的时候，还能派上用场，所以那件衣服里都别了两粒。他随便翻出一粒火云丹，念动术法，捏碎丹药的那一刹那，格外明亮的火焰喷涌而出，火焰的边缘却不明亮，而近乎淡淡透明，却远比方才灼热了上百倍。

在丹云真火里面，一股焦糊的味道散发出来，但是又马上消散。滚滚黑烟从湖边升起，几丈长的蛇身就这样，化作浓烟随风飘走，连一点血迹都不曾留下，只有岸边的湖水稍微变了点颜色，等待浪花慢慢洗涤。

在丹云真火当中，赫然一条细如针线的银白色的流动物体，在横在那里，形状虽然有些融化，却没有被如此灼热烧掉。

“这是什么？”萧慎惊讶万分，收敛了火势，离得近了看。随着丹云着真火不在燃烧，着一条银色流体便凝固下来，用手离得近了一些，竟然寒气逼人。

“莫非是玄冰寒髓？”叶蓁蓁看到了，也顾不得先回去，几步走了过来，仔细端详。“难怪这个东西会长成这样危险，竟然是吞吃了玄冰寒髓，虽然只有这么一点，也不算太珍贵。家里有异物谱，上面记载过玄冰寒髓，可以让催生异兽，但是很少见，我听说碰到可能会冻伤皮肤，可以用木匣子装回去，仔细研究一下。”

“既然叶家对此有些了解，那便由你们带回去吧。”张缙说道。

“既然是珍惜之五，那无论是归属先生，还是送给萧郎君，总是不能让我们拿着。”叶茂说道。

忽然叶蓁蓁凑近了看一眼，还没等触碰到玄冰寒髓，不至怎么，心口忽然一痛，蓦然吐出一大口鲜血，冷汗瞬间从她的额头上流了下来，气息一变。叶茂连忙走了过去，一把扶住叶蓁蓁，发现妹妹身体沉沉地依靠在他身上，已经失去了力量。

“是寒毒。”赵倩兮把手从叶蓁蓁的手腕上拿开，惊讶地说。“明明前几日的寒毒已经去除了，到底是什么，再次将寒毒引发的呢？”

“是不是今天看到的什么……玄冰寒髓。”叶茂按照记忆念出了那个词，原本就白皙的脸色因为妹妹生病，又更加苍白了几分。

“不会是。”叶蓁蓁睁开眼睛，服了丹药之后，虽然寒毒还没有除尽，但是声音已经恢复了一些中气。她穿着里衣，盖着一层厚褥子，从卧榻上扶着靠垫直起来，接过赵倩兮递来的一杯姜茶，看了看屋子里面。里屋只有叶茂和赵倩兮，赵婉然两位医师，因为赵倩兮医术好写，所以是她来看病。

“玄冰寒髓再冷，也是外物，不进入人的体内的，是不会诱发寒毒的。我记得看到他们培育白条||子的时候，父亲和我说过。”

叶蓁蓁很是肯定的说，但是赵婉然并不赞同，本着医道的原则，她对叶茂说：“叶三郎君，无论如何，还是把那个东西给我看看，我看到了才好下结论。”

叶茂点点头，拉开帘子，走道了外面。

萧慎刚刚换好干净衣衫，简单清洗了一下，过来探望，正好叶茂和赵婉然走出来，便将一个木质小匣子，盛好的玄冰寒髓递给赵婉然。赵婉然打开盒子，失去了能隔水气的木质，一股凉意扑面而来，竟然左右几尺都能感受到。幸亏刚才没有在内室打开，不然还会影响到身体正虚弱的叶蓁蓁。

“虽然不能诱发寒毒，但是这个气息，和女郎身上的寒毒差不多。”赵婉然不确定地说道，和上匣子，又把赵倩兮叫出来看。倩兮告诉叶茂和女郎多说几句话，不要让女郎睡着，她刚刚服下药物，一面让人叫师兄来看。知道萧慎也懂一些药物，几个人便谈论起玄冰寒髓来。

“为何要随身带着利刃？”里屋，叶茂看着精神倦怠的妹妹，忽然想起她的衣刀，便换了一杯烫茶让她捧在手里，一边问道。

“是为了……这样单薄的小刀，自保也没什么用处，其实。”感受着手心的温度，叶蓁蓁忽然眼角有些湿润，或许是水汽升腾的缘故。

“也许是为了看到它，还能想起世上，曾经有个潇洒自如的叶绣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