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传说这山里有一种金色的鲤鱼，但是如果仔细追究起来，其实没有一个人敢于承认自己亲眼见过的，都是“我听说，有人在山里看见了……”或者“邻村有个熟人王叟，王叟他二大爷临死前留下了一句话，云云……”等到再问的时候，又开始啜喏起来，说一些什么：“不过是听说，听说……”
但是下一次还是会笃定地说道，这些都是真的，绝对不会有错。
于是想要飞升成仙的人们，不管是云游道人、名门修士还是世家子弟，抑或是碰巧住在附近的平头百姓，只要到了这座山上，就没有不进来看一看，捞它一捞，看看能不能撞了大运——毕竟这也是无本的买卖，万分之一的可能捞到了平步青云，就算捞不到，也只费上一会力气，总归没有什么可亏的。这四种人其实涵盖了全天下的大部分人，其中前三种，往往或多或少地看不起最后一种，但是金丹、赤鳞鱼的传说一出来，大家都一样俗气的想去争抢。很难说是修仙的人吹得天花烂坠的仙道太诱人，以至于吸引了太多人追随，还是村头村尾的闲人编出的谣言呢，竟然糊弄了高雅人士趋之若鹜。都云谣言止于智者，可是这些故事传的多了，智者也都要信上一半。
萧慎本来是没抱着什么希望的，来到三道闸门的块地方，也是为了探查秘境而来。可曾知道任你寻遍天涯，要找的天地至宝居然在不经意回头之间！还好胡牧之再不会回来，他不知道，并且永远也不会知道萧慎看到了五彩赤鳞鱼，否则一定会后悔得肠子发青，赌上一把来争。
他不需要再结一次金丹，可是他和绾秋、萧慎已经结下怨仇。绾秋修为是半步金丹，萧慎筑基尚且不满一年，那金丹落到此二人中任何一个手里，都能发挥很大的用处，这无疑是对胡牧之是很不利的。他知道了，宁可付出点代价，也不会让和自己不对付的修士拿到金丹。不说胡牧之，就连在交好的修士之间，如果同时看到的金丹，也难免要开始打各自的算盘。当然，在这里王安归是不算数的，充其量当一个小尾巴，尽管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来头。修仙界有修仙界的说法，世俗一样的各种规矩还都一一存在，当然眼下还是得用修为说话。
或许是萧慎心里到底是坦荡的，看到了这尾金鱼的一瞬间，并没有惶恐不安，反而是感到一时紧绷着的弦放松了下来。这几天来，他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得到，实际上已经得到了很多。比如学会了用古文字写符纸，还记下了千百年前夏王留下的神念。法器、仙丹这些都是身外之物，甚至修为到最后也不是能送人登上神朝的关键，唯有立道能长存于天地之间，经久不衰。日后必定有他修为和道心卡到瓶颈的一天，到那时千万别眼中所见、心中所感，都会变成仙道登峰的踏脚石、登云梯。
太一宗弟子，固然通透至此。
怀着这样无甚所求的心思，萧慎敏捷地挥剑斩平波澜，赤鳞鱼从感力从水中泼出，带起一道弧形的水华。阴雨天气水汽模糊，可是在金丹光芒的照耀下竟然也有着如虹的色彩，剔透氤氲，令人目眩神迷。那条赤鳞鱼巧妙地翻身一跃，跳过萧慎平缓的剑气，翻身再度落回水里，仿佛不曾有这惊鸿一瞥。
萧慎没想过这轻巧试探会成功，见状也没有心浮气躁，纵身一跃踩着岸边破碎的冻玉白石，挑起圆润的一块青白色冻玉。旋即石头从他两指之间飞出，平着到湖面上，好像要沉下去片刻，又立刻弹回水面之上。这种石头能承载一点灵气，惊扰得那金鱼不安游动，临到头上只好匆匆跳出水面。
他家一直住在山间，偶尔出门见到的水也是大河宽江，水流急迫，没什么给他练和水有关的游戏。萧慎偏偏无师自通地成为了一个打水漂的高手，石子上手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即便是浅浅丢池塘也能飞出去很远很远。上山之后，无聊的时候也会在仙道峰药圃后面的浅池里丢两个碎成片的、不能在用的灵石子。所以张瑶师姐常常不欢迎他去。偶尔萧慎去药堂有正经事要办，小师姐也会“关爱地”提防着萧慎，免得他伤到什么花花草草。
赤鳞鱼跳出水面，灵光浮动。一旁仔细看着的绾秋抖出红绫，像是骤风吹乱花红一样席卷了水岸，赤鳞鱼也并没有幸免，突然天旋地转，浑浑噩噩地落到绾秋的手里。鱼拿着和平常的鲤鱼一般无二，有些滑溜溜的，不过没有腥味——即便是有了，在金丹面前也绝对不回有人觉得恶心。绾秋还是迟疑了一下，不是因为厌恶拿着不趁手的活鱼，而是出水之后，鱼身上的金色光芒看起来暗淡了很多，鳞片也和鲤鱼一样是青灰色微微透亮的，哪里是什么赤鳞？还好透过鱼的腹部隐约看到发光的一团，或许就是传说中的五彩||金丹。
鱼被她捏在手里，她手指点了点鱼的腮，离开了水的鱼嘴无力地一张一合，渴望这一点湿润。萧慎走了过来，说道：
“给我试试吗？”
绾秋说了声：“好。”
然后迟疑了一下，又问：“如果杀掉这条……或许是五彩赤鳞鱼的鱼，不知道取出来的金丹还是不是完好的。”毕竟谁也没有见到这种场面的经验，绾秋的声音里有着一丝难掩的激动。
萧慎走到水边，蹲了下去。有那么一刻绾秋吓了一跳，以为萧慎要把它放回水里。下一刻她看见萧慎一只手捏着鱼身，一只手捧起一捧水，洒在鱼的咽喉腮部的地方。得到水的鱼大口吞吐，一颗圆润地丹药就这样落到了他手上。他拎起鱼尾巴，看向另外两个人。
“然后呢？怎么办？”
这句话乍一听好像很是荒唐，绾秋把到手的赤鳞鱼交到他的手上，现在丹药在他那里，鱼儿也在他手上倒立着拼命挣扎，可是他却偏偏有在问别人的主意。
“……什么然后？”绾秋迷惑不解的问道。
“我说这条鱼，是放了吗？不然……要不要尝一尝，好几天没吃到生鲜的味道了。”
他用一种故作怜悯的目光着手中这条倒挂着的鱼。吐出了金丹之后，它变得平平无奇，丢入湖中，只会和其他的鲤鱼混在一起，完全看出不来任何特殊之处了。有了自己师弟在一旁，绾秋方还在怀疑自己就这么轻信萧慎到底对不对，却没想到萧慎心里想着的都是些看不透的奇思，只能无奈摇摇头，嘴角的一丝笑意却暴露了她的心情。
王安归还年少，憋不住笑意，刚笑了半声，只好清了清嗓子掩饰。
“别了。这是吐出金丹的赤鳞鱼，你要吃那一整池的鲤鱼又何妨，谁知道吃了它会不会有什么事情。”
“别的鲤鱼又有什么意思，唯独它有金丹，是运气好。如果别的鱼又遭到了无妄之灾，实在是太不公平了。”萧慎一句玩笑话，像是赦免了许多无知无觉的鲤鱼一样，扬手就把他抛到水里。自己走去池塘边上洗手，走过绾秋身旁的时候，轻轻地把金丹丢给了绾秋。
“喏，你的九窍毒丹。仔细看一下，这好像和我们想象的金丹不一样。”
女郎还没意识到萧慎给他的是什么，只听到名字吓了一跳，差点一只手打飞了金丹。刹那间他又反应过来，小心地伸手接住。她捧在手心上仔细地端详起来，金丹没有想象中的光华四溢，甚至也闻不到什么味道，五彩的花纹上，有着一道淡淡的裂纹。
五彩||金丹，不世之宝。可是今日有缘能见到的，却存在一丝令人遗憾的瑕缺。绾秋仙子有些沮丧地拈起五彩||金丹，心里长叹一声，不因为没得到这“意外之财”，而是天下难找到第二个的五彩||金丹竟然也不是完整的五彩||金丹，让她有些感慨。但是有裂缝的金丹虽然远远不及完整的金丹，也许只论功效还不到一半，可是对于即将步入金丹境界的修士，正是雪中送炭。感慨之余，她抬起头用复杂的目光看向萧慎，轻声问：
“为什么？”
“没什么，它应该是你的。”萧慎回答。“对了，这个还给你。”
他从袖子抽出那支细细的铜签，擦掉上面的雨水，双手递给了绾秋。绾秋定定地看着他：“你留下吧，六只铜筹是一个整体，破阵的原是你，它应该是你的。”
“走吧。”
萧慎说道，然后默默地把铜筹小心地别回袖子里面，一行人就这样向着生门外面走过去。不一会，萧慎和王安归又半是聊天半是拌嘴地说起来话。
“明明是我师姐先把那个人打成重伤的。”小少年提到绾秋，有些得意且自豪。萧慎没和他争辩，反而很是实事求是的附和：
“是这样，不然我肯定无法压制得了胡牧之那么强横的术法。”
王安归轻轻哼了一声，绾秋倒是过意不去，说了王安归两句。王安归有不好反驳，又端着样子不服萧慎，一行人吵吵嚷嚷地，倒是冲淡了临近分别的气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