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然发愤，应者云兴。霆击昆阳，凭怒雷震。*

早就知道绾秋留有后手，但是未曾想到玲珑双手间的术法，竟然有这样的威力。尽管是冲着胡牧之去的，但是雷霆浩荡之间，他也务必招架，只能默念出元灵镇守的口诀，运起太一仙法，缓缓地一层一层把灵力堆叠上来，如同泼水成冰。

各种奇书杂术里，不是没有写过别的运转法门，但是师尊玄漠真君曾经严正教导过他，不许乱练这些投机取巧的道法，必须有一门法爵打下基础，才能在以后变化自如，否则连筑基都有困难。萧慎不能不听。

只是太一仙法虽蕴藏身深厚，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反而有些力不从心了，好在层层叠叠的攻势不是向着萧慎来的。

眼前一片光华刺目，可是萧慎知道绾秋已经抛出了杀手锏，在这秘境之中，能够引出什么才是关键。于是他强撑着睁开眼睛，紧紧盯着荡开雷光的中心，眼角泛起刺痛的泪花，也在所不惜。

抛出去的三寸细金，在炽烈的白光中旋转着，每转动一圈，他都能感受到大地在微微颤动，似乎在应和着先王遗物的召唤。山谷上方的天空在光芒下竟然看得见一层和外界的隔阂，五彩斑斓的纹路游动在上面，宛如一只倒扣着的碗。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山峦环绕，犹如池鱼。

五道闪电一样的光芒从群山中破土而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这一片空地中间，流光溢彩，天际奔袭，当中的一团光芒振动着，发出蜂鸣一样的声音，并且逐渐变得高昂起来。六方齐聚，迸发出朝霞初上一般的华彩。

日冕一样的金轮向四方爆发，萧慎运起灵力抵御，甚至抽空看了旁边的王安归一眼。王安归从来没见过这般声势，震惊地看着仰头前方，脸上的神色还没缓过来。

“害怕了？害怕就躲到后面去。”

听到萧慎的声音，王安归拉回来自己的思绪，脸颊上泛起紧张和恼羞成怒的红色，大声说道：

“你才害怕了！”

说完这句话，王安归拔出剑，萧慎看这把剑似乎和他身量差不多长，虽然动作熟练，可是看起来究竟还是有点别扭。萧慎忍着没笑，但是王安归已经感觉到了他的笑意，又满怀着不服气地看了他一眼。

玩笑归玩笑。

宝剑锋出时，明曜夺目，寒光凛凛，铮铮尔有声。剑身有流水清澈，立时冻结之冰；辉映是长虹贯日，三生未尽其烈。上面有古字，一闪而过，绝非凡品。

剑在手上，龙吟虎啸，气贯天河，隐约有和天地相和的感觉。

萧慎不得不感叹这是把好剑，转而又想起自己没筑基的时候，用的还是把太一宗弟子标配的竹剑呢。直到筑基后，按照规矩，从太一剑境里拔出随身的灵剑，流云，虽然是好剑，但是也没能达到超凡脱俗的品级。

王安归之前还在跟萧慎置气，不过宝剑出窍之后，却没有炫耀的举动，反而颇为郑重地端起触碰了一下，手执剑指向前方。天火经过之处，要么改路而行，要么化作雷霆萦绕不去。少有的幢在剑尖最锋利处，破碎成烟花星火，转瞬消逝。

蓬勃爆发的雷霆下，王安归的脸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咬着牙没有后退，依然傲气地扬着下巴，危机之下还偷偷瞄了一眼师姐绾秋。

绾秋不怒不笑，平静地看着前方，六道金光冉冉升起，依次回转，慢慢竖直着拼出一副金简，微末枝节的几支铜筹，竟然倒映出满篇的章华。铜筹上深深浅浅的刻字都飘摇下来，闪着金光，如同符文一样，构成了一部半短不长的文字。

毕竟不是学古学的，也没干过挖人坟墓的勾当，这些文字萧慎大多不认得，可以根据字形猜出的也不过少数。可是转目一看，却能够自然而然地读出这些模糊的字迹。

“认得出吗？”金光又盛，隔绝众人之间，让人动弹不得。绾秋空灵的声音忽然响起，梦呓似的问，萧慎便知道是在问自己，停了一会，答道：

“能。”

“自我得到此物以来，夙夜钻研，发现它可以引发天地惊雷，但是在秘境外也不过比一般的咒符强一些，唯有在秘境中能有这样大的用处。可惜，如果秘境有灵，它选了你而不是其它任何一个人。”

“我猜到过，但是终究不敢认真想下去。”萧慎说道，从一开始看到先民的图景，他就有这样的猜测。一直是木秀于林的灵识宗首席没说话，眼神复杂地看着萧慎，一半是清醒先王的圣物看不上胡牧之，一半是哀怨气运无偿，竟然落在萧慎头上。难怪胡牧之无功而返。

萧慎看着上古文字，朗声念了出来：

“誓师，修德，咸朝。五子假国，狱蜮为乱，征，平，镇以鼎。代天，后封享神于大别。”

尽管看能念出文字，可理解起来还是难懂，不知道中间是不是遗失了什么文字，语焉不详。看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出征前后的一些记录，至于“狱中鬼蜮”是什么，只能猜测是一些扰乱天下安宁的不详之物。

话音落下，六道文字拼成一篇，光芒渐渐不再耀眼。胡牧之斜梃背在身后，嘴角渗出丝丝血迹，猛禽一样的眼睛看着绾秋，一直隐藏着的杀意终于流露出来。

“我本意不想杀仙门中人，但是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绾秋冷然道：“你们一个一个的过来，先拒之宗门之外，又携宗主令逼迫，这是有想让我活过吗？我反抗动手，何错之有。”

“好，废话少说。”胡牧之怒极反笑，先前萧慎如何嘲讽搜不曾动摇过胡牧之的心态，争端也是浅尝辄止。可是这一次绾秋起手就让他感觉到了威胁，这才下定决心果断出手。

“绾秋，萧慎，还有那不知深浅的小孩，今日可惜你运气不好，也要和他们一起陪葬。”

“安归你退后，这不关你事。”绾秋将绮星流曲珠夹在两指中间，掐决平放身前，左手展开红绸，风动影随。

“师姐，他既然敢下手，肯定的要斩草除根，我怎么可能独自逃过一劫。”王安归固执帝说，看了看萧慎。“萧谨之，应该是不关你事才对。”

“怎么可能，我们是老相识了。”萧慎苦笑一声接到。“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冤家路窄。胡牧之既然敢出手，定然想让我们横尸在此，完全不担心太一宗和你们家报复。”

萧慎看上去在劝说绾秋，实际上这句话却是说给胡牧之听的。如果绾秋死于此处，灵识宗大概是不会给她讨个公道的，即便有人追踪，也不会举宗门之力。现在最让胡牧之投鼠忌器的，应该是萧慎。太一宗再过于人才凋敝，也诸位掌门、峰主、堂主和师兄师姐在，不会坐任不管。何况有一个王安归来路不明。

胡牧之听懂了萧慎的意思，可是萧慎却低估了这个人的不拘世俗、喜怒无常。萧慎话音方落，胡牧之抬手运决，面具化成的无数符文流水一样地飞向萧慎。萧慎流云剑已出鞘，指腹部擦过剑脊，剑吟清越，天火一触即燃，借着风势迎向一连串符箓构成的长龙。

“要是有正合适的应对许多术法就好了……”

萧慎没由来想起这件事情，暗自摇了摇头，哪里能找得到那样多的典籍仙法，再一个一个去挑选呢？仙道盛衰如同王朝成败一样，不，可以说本来就是息息相关的。秦皇子午台，汉武甘泉宫，甚至晋的都城还是洛阳的时候，据说天下修士都奔赴洛阳，河洛之间，是名副其实的灵修之地。太平盛世，那时候有天下仙武名录及其术法，收藏京都洛阳，但凡修士都可以登门一览。

可是世道易改，天地无常。秦宫毁于业火，长安焚于战乱，天下武库，一百年前，付之一炬，残余无多。他有时候不得不感叹，自己追求仙道实在是生不逢时，可是除了这条路还有什么能走，他不知道。

“如果今天能活着走出大别山，去一次建邺，看看访仙阁遗迹吧……”他忽然想到，传说和帝室密切关联的访仙阁还在。“不过现在，只能……”

抛除了这些杂念，萧慎灵机一动，划符念到：

“缚灵！”

缚灵之术的淡淡光环打到第一个标记上面，长龙停了下来——只停下了片刻，便两相碰撞激发出紊乱的节奏。胡牧之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或许是中了绾秋的招数的缘故，但反应依然很快，立刻变换了咒符，排成满天的包围困住萧慎，一边已经和绾秋过来好几次招了。

漱霞飞天，你来我往，绾秋在瞬间的爆发之下连连后退，想要拖住损耗大半的胡牧之，可是那黑衣的身影忽然不见了，定睛一看，竟然是虚影，胡牧之还立在原地，黑影飘动，作浪携着重于千钧的浪涛，直奔向萧慎。

萧慎看着胡牧之的杀招已经到了自己眼前，突然露出得逞的微笑。胡牧之看到他的笑意，心中警铃大作，可是一往无前的攻势，已经覆水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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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班固《东都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