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甲子,神机鬼藏。
八卦,又称九宫八卦,相传是伏羲为天下王之时所推演了,周文王为其添加易数,传至三国鼎立时的诸葛孔明之手,方从神秘莫测的修仙界走到了风云变幻的战场上。
伏羲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什么神仙,不论在修真界还是世俗上,都是很难定论的。在往前追溯,甚至神朝都没有诞生的时候,就更加缺乏记载。本朝以来,无论世俗与否,都崇尚玄学,各种怪谈、传说、歪道层出不穷。集思广益固然有所裨益,但是在各种自相矛盾的叙述里,想要找到淹没其中的真相,无异于海里捞针。
莲华尊者在笔记里面,颇为辛辣地道出了一点:但凡是有些人大讲特讲的东西,多半都对这个人没用。比如有个修士鼓吹某处秘境玄妙,那这个秘境多半早就荒废了,或者是个没用门路的。否则他早就一言不发,只顾着自己得到好处了。
看到这里的时候,一开始萧慎觉得哪里不对,总归不符合自己心中所想的世道。但是云游的过程中,却也免不得把这些想法用到实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且先不谈隐于文字漫漶、口耳相传的上古帝王伏羲。只说一代卧龙诸葛亮,其生平距今近乎两百年年往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阵法的妙术在这段年岁中屡次传承,自从三国时徙张鲁徒众于长安及三辅地区,阵法传到北宗,后越百年,又加以天算术衍之学相辅,妙法非凡。可以说,如果若不是莲华尊者横空出世,南宗在术衍之道上,亦要落后百年。
萧慎方才下山,这时候哪里记得起北宗阵法的强盛。况且术衍阵法这种事物,没有资质的人学起来也难以又所成就。今天遇到的胡牧之,却不巧是一个布阵设疑的高手。
阵中分为八门: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在五行上各有所属,开、休、生三门为吉门,死、惊、伤三门为凶门,杜门、景门中平。这一下站位颠倒,萧慎和绾秋二人走入伤门,胡牧之自从生门入阵,个中吉凶,立刻分明。
胡牧之话音刚落,周围景色一阵转动,石板上的沟渠泛起蒙蒙亮光。
“最让人担心的反而不是这个。”天旋地转之间,萧慎心里想着,八卦八门每个时辰都又变化,虽然不晓得几时能最后走出,但是看起来胡牧之并没有一心想杀人的想法。
“反倒是这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残破阵法,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和一般阵法不一样的地方。”
眼前一片水浪怒滔,一改清澈的原貌,变得狂躁且混浊。飞沙漫天,遮天蔽日,晨昏颠倒。
水畔无尘沙,沙地无浪涛,但是在这一方秘境之内,二者竟然合二为一了,不知到底是阵法缘故,还是……一切皆是虚妄呢?
火灵闪动。
萧慎从衣袖里捏出一张符纸,遏四风符,红纸朱字,边缘还没裁好。他把符纸攥在手心,风太大,让人睁不开眼。等到符纸开始有用了,他才堪堪睁开双眼,却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片狂风乱沙被挡在自己身外。
“绾秋?”他咬着牙喊了一声,像是怕沙尘打到喉咙里。但是他知道不会,风沙止息在他身旁,但是他口中喊出来的话就想石沉大海一样,淹没在飞沙走石之中。
但是意外的,他却听到了回响。
“是萧谨之吗?”
绾秋没有特意放大了声音,讲起话来还是和平日一样,在这乱七八糟的场景中,清清凉凉的,如一池秋水。她在慌乱的时候也是这样毫无波澜,声音从他身后不远处传来,像是明知道两个人离得不远,所以才不做声张。
虽然知道看不见,但是萧慎还是下意识的停下来脚步,回头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连影影绰绰的轮廓都没有,就想荒境里惊起的回声。
一道朱红色的线,在飒飒呼啸的风里,逆着风轻盈而柔弱的掠过。萧慎想也没想伸手抓住了它,红绳忽然收缩,从原本的柔软变得绷直,轻缓的拉扯从另一端传来,还有被无律的风动摇的,琴弦一样的拨动。
那是绾秋的套锁勾绳,这件起舞时狂乱优美的武器此时尽伸展开,仿佛无害的丝线。萧慎握紧了这一端,在手上缠绕了两圈,举到眼前看。金丝与红线像蔓草一样相交缠绕,又像锁链一样环环相扣,这不是一股长绳,而是一个一个单独的绳环次序交织,光华流转。
“先师遗物,漱霞,元婴时祭出,故而绾秋虽然修为不显,但是宗门里一直无人小觑,这才免于许多难处。”
萧慎没出声,听着绾秋的声音从狂风里传来,时掩时哑,断断续续。
“可惜还没展现它的威力,就落入此阵,为你我……”
她想说一句“为你我牵线”,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来牵红线的含义,又悄悄住了口。
“饮琼漱霞,好名字。”
萧慎说道。
“是吗?我不知道是不是用了这个典。”绾秋脚步好像放慢了,萧慎从手上能微弱的感受到。“我师尊说,命带流霞,易死非命,一生难逃。”
“这都是江湖里传的骗术吧。”
“是啊,况且真的命格,也有镶解的办法。”绾秋脚步又跟上萧慎的速度,在这一片风沙里往前摸索。虽然不知道去路在哪里,但是萧慎至少略知一二,总比等在原地强得多。
“你会解阵吗?”
萧慎刚想说自己在学堂里无人右,满怀信心地来一句“那是必然”,但是真的这样说来又有一点托大,加上他也不熟悉自己身在何处,所以一番思索下,最终只是平平淡淡说了一个字:
“会。”
“那就靠你啰。”绾秋突然变得轻松的声音从风里依稀传来。“刚才你要是不接下来漱霞,我也没什么办法。但是你现在接了,就要连我一起带出去,不然它不是那么好摘下来的。”
萧慎忙抬起手看了一下,原来他绕在手上两圈的绳索已经没头没尾的连在一起,在他手腕上平整的一圈,也的确摘不下来了。风很大,但是他仿佛听到了绾秋在无声的笑,狡诈还窃喜。
“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遇到胡牧之,到时候我们还是一条绳上挣扎呢。”萧慎也微微笑着说道。
“对了,之前那招式叫什么你知道吗?”绾秋生硬地移开了话题,并不想这件事情。
“什么。”
“逐流之术。下次见到聂扬波,我还要和她一决高下。”
“我师姐回山上了。”
“等她结丹,一定还会下来的,等到我修为和她一样,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我师姐和你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萧慎第二次听到她提起聂岚,当下再好奇地问到。
“不少呢?不过你放心,没什么深仇大恨,人总要有个对手。”
“什么叫放心没有深仇大恨。”萧慎无奈地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又不想知道了。”
“我也没想讲给你听。”
虽然杂碎着说了不少话,符纸上的字也摇摇欲坠,但是萧慎实际上也没闲着,他向着风吹的正前方走去,虽然不知道具体方位,不过在阵中大概是东南风,走到杜门,杜门宜隐踪避灾,其余诸事不宜,也用于寻人寻物,二人从伤门入阵,如果想要逃开灾祸,与东南风暂避,自然是不二之选。
“再走不多时,就可以离开这个方位。”走着走着,萧慎站住了脚步,说道。“不过在此之前,萧某想要问一个问题。”
“请讲。”
绾秋拉着“漱霞”,觉得手中一松。
“此是何地?”
无言。
绾秋没有装傻充愣地糊弄过去,也没有避而不答。相持很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细:
“我是从宗门特意赶来的,因为窥探到了岭南余民先王的圣物,里面写着淮南有境,才自作主张下山的。”
“既然有确凿证物,那为何不举宗门之力前来。”
“那当然是因为,宗主还没有意识到。”
“圣物是什么?”
“是岭南郁林人一支,和夏王据说是同宗的,祭奠先王的铜筹,上面刻着,后封享神与大别。”
“所以,本来就有八分确信,再我说那图腾是夏朝时候的,你就信了十分是吧。”
夏商的典籍,向来称王为古称“后”,死后入庙才称之为“帝”,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萧慎一边说着一边揭下来了手上的“遏四风符”,原来背面却贴着一笔反画,这是生风的符。他笑着会看身后了绾秋,女郎正一只手拽袖子一样拽着“漱霞”,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不借。风沙,已经停了。
“百十步之前,就已经离开了伤门,方才的风,只在你我之间,是个幌子罢了。”
他一抬手,符纸在无风的天穹下飘落,化作一缕飞烟,无影无踪。天似穹庐,剔透而悠远,日光下彻,山崖无影。从一线开的天窗撒下,前方有圆环的绝涯。二人原来站在天坑的最深处。
绾秋这才明白过来,恼怒地看了他一眼,美目喊嗔,流转动人。她扯了扯绑着的绳索。
“算了,我算计过你一次,现在你又算计回来,我们这下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