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响起。

白雾萦绕在丹堂前后，就像丹堂里面有人在炼制仙丹。这种丹药不带有炼丹炉里面的半分烟火气息，也没有药草的苦香。白雾钻进人的喉咙，辛凉，且催人清醒。

若问练气期的修士灵力多少，莲华尊者的笔记里面曾经给出一套算法。不过那套算法过于复杂，不单单关乎灵根基础，也关乎修炼方式。就连他本人也在笔记里面写道：

“因着业火，此种量化对于我自身固然不能实现。于他人，又难以亲身感受，再不便进行。”

莲华尊者当然是精通术衍的，否则，他也不会以一己之力，将神州的术衍之道推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然而即便如此，萧慎也不能理解特对于一切尽数归于数术的执念。这种执念，不是梦仙老人那种一条路跑到黑的痴心忘想，他并没有坚持要算修士到了某一境界，到底会有多少灵力。在遇到某些问题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会往这个方向想。

玄阳也痴迷术衍之道，但是他在术衍一道上的钻研，似乎仅仅执着于如何将其化为己用，而非对着模糊的大道非要作出一个解释。

萧慎在术衍之道上的天赋不可谓不高，虽然他本人对此一向形容谦虚，但是玄阳想收他做亲传弟子却是不争的事实。他对术衍之道的想法，最开始无非就是从景仰，然后入了门，又觉得可以学以致用。

不过就在两只白傀儡哗啦一声落地，落到一样白色的雪地上。然后灵动跳跃，隐没在白茫茫的雾气中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这种想法：自己对付之前哪一只傀儡，用去了到底多少灵力？细了不敢说，若问几成的话，绝对有五成以上。

想到这里，萧慎心里一沉。对于一只傀儡就消耗过半的他，到底能不能在两只傀儡手下过招，是一个再显而易见不过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能坚持多久。接下几招。

风起，雾气像是云海那样翻滚，涌动不休。从仙道峰的高度来看，峰上的雾气，的确乎也就是云雾。只不过云雾里面不是仙境，而是隐藏着杀机。

许多念头纷杂着从萧慎脑海里飘过。如果给他一个安逸环境，比如术衍堂的课上，他此时大约会想入非非，或许也会有所得。不过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心静如水。

后退了半步躲掉了第一剑，此时萧慎已经适应了白傀儡的收势，不再会因此动摇。与此同时，他用足了力气的一剑竖直地砍向另一个傀儡。傀儡腾空翻转。和以腰力带动全身的武学不一样，傀儡的翻身，力道更分散，动作也没有那么流畅。萧慎不眨眼地记下了每一个动作，心中浮现了傀儡的第二个弱点：不便于翻转。

一击未中，萧慎丝毫不意外，反手就拆下刚才已经失去控制的傀儡手中的桃木剑。

不知道能争取到多少时间，萧慎扔出手中竹枝，在渺茫的雾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他将桃木剑交到右手，随时准备接下来的招式。但是白傀儡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发动攻击，而是追随灵竹而去。萧慎看见，不禁心生怀疑。

“莫非……这傀儡对灵力……有什么反应？”萧慎掐决，尝试着丢过去一个“缚灵”，这是他为数不多能使用的术法。

当然，缚灵没有触发，毕竟傀儡不是有生命的灵物。但是缚灵之术产生的一瞬间，其灵力对于周遭物体都有微弱的阻滞，却让傀儡慢了半分。这远远要比萧慎平时用出来的要效果拔群。如果不是他突然修为大涨，那必然是因为傀儡发特殊性。

知道这一点，萧慎再不吝惜灵气，术法流水一般放出，将其停在原地。提起剑追上去就砍。然而在碰到傀儡外皮的瞬间，一道金光闪过，中了咒的傀儡便恢复了动作，一如有的修士可以不用刻意就能抵挡这些小把戏。

看到这里，萧慎突然对今天的怪异事情，产生了一些猜想：或许，这是对他所学的一种考验？

这个猜想让萧慎不再觉得神秘，放开了胆子迎战。桃木剑虽然不甚锋利，但是一举一动仍旧带起阵阵劲风，在高山之巅，显得尤为凛冽。

又是十几招过去，萧慎从前厅打到后殿。借墙上力的时候，落脚正正好好踩到一个坛状器皿，“咣啷”一声，盖子掉了下来，一阵灼烧一样的辛辣扑面而来。

是一炉斜纹火云丹，丹道有所精进的修士才能炼制出纹路完美发火云丹，这种丹药可以在修行的时候补充出一个对五行中的火灵更充分的环境。不过炼制这一炉丹的人显然不太高明，其中半数早就碎裂。

就在昨日，聂岚抱怨着把炉罐抱到门外晾着，她似乎永远也不能炼好丹。毫无疑问，这次又和以前一样。火云丹本应该内敛的气息都散发出来，也毫无丹形，不堪大用。继续烧下去甚至有炸炉的可能，她只好晾上一天，再做处理。

不过眼下，是聂岚的失误给了萧慎一个灵感。

他挑起小型的炼丹炉，向着前方泼出去。一只手比这一个仙决，这个术法很简单，是炼丹的时候引火用的。不过只有到筑基的境界才能控制好火势。

此时此刻，萧慎完全不需要控制，只需要引出来就可以。早在先前他就想这样干了，但是在这种怪异的浓雾之中，想引火，实在是难上加难。幸好现在有了这一炉的废丹相助。

他不由得轻喝一声：“启阳！”

明烈的真火喷涌而出，金红流艳地，覆盖了眼前的景象。真火直奔白傀儡而去，势如无声惊雷。

“住。”

眼看火光将吞没傀儡的躯壳，这一声淡然出现，声音未落，火，已经熄灭了。随着火消散的还有雾气，消散的雾气里走来几个人影，是太一宗的多位真人。为首的玄漠看到他，微微颔首，严肃的眼睛里面，隐约有着一丝笑意。

“慎儿，你以后有没有兴趣来我术衍堂门下？”玄阳眼前一亮，连忙问道。

聂岚在后面咳嗽一声，玄阳瞪了她一眼。可惜玄阳真人除了课上之外，实在没能表现出来师长的威严，聂岚见状，直接不甘示弱地看了回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较劲。

“弟子……还是……”萧慎斟酌着开口，不知道下一句是说“弟子还没想好”还是要说“都听掌门的安排”。

“你小师叔的话，还是以后慎重考虑。”在一旁看着的玄漠突然开口了，话虽然说得圆，但是那一句“小师叔”分明让玄阳听出了弦外之音。

“师兄，你这是和我抢地子呢？”玄阳嘴角抽动了一下。玄漠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岚儿你伤势还没好，还要静养。”

聂岚听到“静养”两个字，气势马上收敛了，耷拉着脑袋，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师尊。然而玄漠掌门是不为所动的，依然叫她去炼丹以修真养性。

这其中自然有一番道理。炼丹要求的是控制灵力得以平稳运转，如果能将这种状态用到自身，就接近了金丹的境界，这也是金丹之所以称为金丹的理由。

玄阳咕哝一声“小白眼狼”走了。不过他隔一天私下和萧慎讲，他考核评级是三甲，放眼四界都是百里挑一的天才。

“罢了，我知道师兄想让你以后接管丹堂，不可能在术衍堂耽搁的。”

玄阳把偏殿的门合上，转过身来和来找他问课业的萧慎说道。术衍堂上下一直很乱，仿佛一个大仓库。写过的手稿和竹笔，还有弟子做废的器物纷纷杂杂堆在东南角的这件屋子里。

“丹堂？”

萧慎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

“你很意外吗？”

玄阳淡淡一笑。“单火灵感在丹道上占莫大的优势，岚儿虽然也有火灵根，天赋却不在这，我以为你会早猜到师兄想将你向丹堂堂主培养。”

萧慎仔细一想，按照自己的课业，确实，也有几分这种意思。二人边说着话边走着，不知不觉，已经由小道走过大半个山岭。

“其实我倒是很想研习术衍之道，我觉得……可能是有缘分吧。不过最开始来到太一宗，还是慕纯阳峰的名。”

“没有那个人年少的时候不曾这样想过。”

“但是掌门后来，似乎不再那样一昧地推崇剑宗了，反而似乎想将太一宗引入另外的道上，像是静虚子前辈那样，心怀大善。”

他说的这位静虚子，就是教出两位神朝仙君，曾经的纯阳峰主。血海奔袭是正在离识之境，飞升前的最后一关。为保护宗门千百弟子和方圆百十里生民，毅然放弃了飞升。

玄阳抬头，萧慎夜跟着他的目光看去。他们已经走过来一道弯折的山岭，山岭顶上的路，无依无靠，虽然没有陡峭的地方，但是细若牛背的一条路，两边都是山崖，还是让人觉得危而陡。他的正前方是纯阳峰的数级台阶，已经长出了荒草，冬天日落的早，申时的夕阳，看起来一片苍凉。

夕阳残照下，有一块一人多高的山石，表面光滑，错落题着八个字：

洞庭惊起，一剑当空。

萧慎又默念了一遍。这题字早早就有了，年代已经不可考证。后来纯阳峰上走出一代剑宗，又怎能说是偶然。仙道峰在云雾之巅，虽然东临洞庭，但是举目却是一片惨淡缥缈。

“我们南派讲的是与天地争机缘，所以今后的道在哪里，谁又说的清楚呢？”

不知不觉，玄阳已经走了，留下萧慎在原地思索。

他的道，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