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慎！”

冷不防被点名，萧慎从瞌睡中惊醒，猛地站起来，回答到：“弟子在。”

吃吃几声幸灾乐祸的低笑从身后传来，萧慎就知道又是那几个听课听到困的少年，这时巴不得玄阳真人停下来一会。他抱着救命的想法看向邵安，邵安丢给他一个半是同情半是看戏的眼神，表明自己也无能为力。

“你在看什么？”

萧慎刚才一直盯着窗外，然而他的思绪，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十五日前，萧慎被带到传道堂行了拜师礼，玄漠真君将太一仙法传授给萧慎，并练气口诀一起。在尝试百十余次的练气塑体之后，他终于隐约感受到灵气的存在，成功达到练气入门。

张瑶的此评价是“还行”，并且在那本只有寥寥几人的名册上，给萧慎记了二百。

不过在其余的弟子口中，萧慎就变成了一个让人羡慕的存在。他们达到入门练气的时间，短则月余，长则半年。如果不曾入门，那丹道、符道都无法学习。自从他来到太一宗，传道堂的其他弟子都对他热情对待。然而他的天赋初露锋芒之后，不知不觉，这些人心有芥蒂，似乎不愿意和他更亲近了。

萧慎看在眼里，冷暖自知，却也不曾有过多余的想法。

太一仙法是一个难以琢磨的法门，一旦入门，就不急不缓，循序渐进，如老祖开山，至简至易，日积月累。

但是莲花尊者对此有着不同的见解，他在手记上写道：

夫凡人修仙者，根基在于天赋。假设五灵根着日积一分修为，四灵根几近倍之，以此类推，单灵根之类远超其他灵根，好比走路追不上坐车。修真一在勤勉，二在修心，三在机缘。机缘者，与天地争利。

在这段笔记的旁边，有梦仙老人的圈点。

丁卯年之批注，反复描摹着“与天地争利”五字。而下方的丙辰年留字，却只有一句话：

“或命里有时终无。”

其中滋味，不难猜想，但难以摸透。

莲华尊者评价太一祖师的故事是这样讲的：盖太一祖师，或本天人，或曾得道，方笃定方向立地苦修，并无指导意义。

萧慎昨天晚上熬夜看着的，现在还记忆犹新。突然被玄阳叫起来，只能老老实实编一个理由：

“弟子在思考问题。”

“那我便问你一个问题。”玄阳把手中的书撂在桌上，抽出一张宽纸，一甩而开，悬在半空之中，玄阳真人看着看着萧慎说道：

“此阵何解？”

是术衍堂所有课业中最让人头痛的剑阵。剑阵图上画的不是剑，而是剑化的术数，纵横排列。需要填对每一个术数才能找平灵力，维持剑阵的存在和运转。

萧慎看着眼前的行列纵横，凝神思考，而周围的人都疑惑不解地看着图纸，一脸迷茫。就在玄阳以为萧慎要放弃并且认错的时候，他却开口说话了：

“摘除第一行的阵符系数，将其翻倍，加到第二行上，行列交换，可解此阵，解出来三剑化数从上到下依次是……”

他停下来，刚想口算一下估数，玄阳却打断了他的话：

“够了，你说的很对。”他说，但是露出一丝让萧慎感觉不妙的笑容。“但是这不是我刚才讲过的，矩阵之法在十五章之后。”

萧慎愣在原地，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这是昨天晚上他在莲华笔记上看到的，确实是术衍书中偏后面的内容。

“你是根本没听过吧。”玄阳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不过萧慎从那双眼睛里面并没有看到恼火，却有一点有趣的笑意。

玄阳“哼”一声。

“你明天不用来了，去瑶瑶哪里领一次杂物活，就算是惩罚吧。”

“真不知道是该可怜你还是该羡慕你，你可以不去听课。”回传道堂的路上，邵安和萧慎说。

“我还不知道要干什么活呢，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熬夜了。”萧慎苦笑。

“能有什么，你可是玄阳真人的得意门生。依我看，不管考评如何，他都想收你做徒弟。”

玄阳真人怎么想，萧慎说不清楚。不过第二天他就觉得邵安完全不需要羡慕他。

“扫雪？用这个？”萧慎看着手中的半截老绿竹竿。这是种山上野生的小竹子，刚刚折下来，上面还挂着几段分叉的枝节和叶子。但是这可怜的几片叶子显然是不能和扫把相比拟的。

“是。”张瑶关上堆放杂物房间的门，单手掐决，在门上留下一个禁制。

“扫干净山门以上。”

萧慎像山下眺望了一下，昨天刚刚下了雪，仙道峰一片茫茫素白，望不见尽头。他向门里张望了一下，丝毫不怀疑，如果小师姐没放下禁制，他一定会进去偷一把扫把出来。

“小师姐，如果我今天扫不完呢？”他厚着脸皮问张瑶，心想如果自己拖延一会下去，说不定就不用扫完整个仙道峰。

“那就扫到晚上，晚上不行就到明天。”张瑶一眼看穿了他的算盘，冷冷地丢下一句话。“如果你早点开始，说不定晚上还能回去。”

萧慎认命的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托着竹枝走向正殿。扫雪自然要从高处开始扫，不然扫了一层，上面的落下来，反而吃力不讨好。不过既然下定决心快一点把活干完，萧慎也就不再做出不情不愿的样子，加快了脚步，抄近路翻过药圃边上的树丛，直奔山顶。

正殿大堂前后通透，正门上悬挂着横匾，上书四字“浩气长存”。门大开着，一大卷三十尺高的传道图正对着下面的论坛。站在大殿门口向下方望去，先看见的是论坛。说是论坛，实际上也并不高处广场地面多高。在正殿门口，看着像是水面中凸出的一块鹅卵石。

论坛是圆的，在正方平铺着的场地上，迎合着“天圆地方”的意思。由于太一宗人少，所以平时弟子练习武术，甚至推演剑阵，都在这篇空地上。

此时此刻，一场大雪之后，原来的“天圆地方”不再分得清楚，都披上了一层散漫的银白。太一宗的弟子大多在上课，论坛上空无一人。北风呼啸，穿过浩气长存殿，空荡荡的殿里颤动着无声的天地之动。

萧慎忽然明白了张瑶给自己一段竹枝的用意。仙道峰上的令竹不是一般的竹子，他运气灵力，毫无阻塞地盈满每一片竹叶的末梢，身随影动，卷起一片残云。

如果能领悟到试用灵力的诀窍，那再扫十片山顶又有何妨呢？他隐隐抓住了什么灵感，脚下的步伐加了，似乎想要追上心头一闪而过的剪影。

“气脉为一体，引剑速、决、华。”

他不由自主念起剑诀中的一句，一缕灵气从丹田引出，贯通剑身。“速”以为动作迅捷、一气呵成，“决”指的是当断则断、出招不回，“华”则在于灵力的巧用，一剑寒光可引起万千霜华。

纸上的来的剑诀终究差了点什么，要想领悟其中真意，还要勤加练习，距离感悟的关键一步，还差天时地利人和才行。

半个时辰过去，正殿之前已经一片干净，露出来砖石的原貌。

走到丹堂之外的时候，低垂的云雾笼罩了整个山峰，浓的让人看不见眼前的楼阁。丹堂的琉璃瓦和屋檐，在浓雾中变成一个灰色的鲜明边界。

冬季常常有雾，但是白日里这样浓的雾确实罕见。神州天地广阔，风云多变，萧慎到也大概不以为意。

然而就在他刚刚踏上丹堂台阶的时候，一声铃声传来。丹堂屋檐下哑了上百年的空铃，似乎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