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黄昏日落时分，庐阳渡口聚满了人，远远地站着，时而低头窃窃私语，时而望着岸边的红衣女子发出阵阵叹息。

她身着一袭红色的婚服在黄昏的海边站着，脸上的妆容格外精致，虽算不得貌美，此时让人瞧了也情不自禁地惋惜。

此时她正光着脚在水边来回踱步，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众人皆以为她魔怔了。

傍晚的海水格外地冰凉，而她又紧紧挨着岸边走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就会落入水中。

大家却又因为她手里握着长剑，不时地在半空中胡乱地挥舞，故而不敢靠得太近。

这时，有好心的男子想要上前救下她，皆被她手中寒光凛凛的长剑吓退了，只得好言劝阻：“姑娘，快回来，别想不开啊！”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她，同周围的人小声说道：“这不是前几日孙家大少爷带回来的那个渔女吗？”

“听说今晚孙府为大少爷纳妾，可她怎么会在这里啊？”旁边的人接话。

又听一人说道：“你傻呀，咱们庐阳城赫赫有名的孙府，又怎么会娶一个小小的渔女进门？何况她这长相……实在是不敢恭维啊！”

大家议论纷纷，就如同孙府的丫鬟一样，终日在她的耳边像苍蝇一样嗡嗡嗡地围着她叫。

她歇斯底里地冲着人群中大喊道：“闭嘴！”

“我知道自己身份卑贱，我知道我长得丑，我知道他喜欢的人从来不是我，他只是在利用我，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所有的委屈与悲伤，在压抑了许久之后，此刻全都释放了出来。

她向来自卑，那时只是因为自己的容貌，如今又因为自己的出生。

她知道那些人都不喜欢她，可这一切她都不在乎，她在意的，从来都只是孙瑞白一个人的看法。

只要他觉得自己好，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他的妻子，就够了。

在孙府的这段时间，她感觉自己就像是那热锅上的蚂蚁，受尽了种种心灵上的折磨。

各房夫人的刁难、侮辱，就连丫鬟也人前人后地嘲笑她，看不起她，处处捉弄她。

可她全都不在乎，每日坐在那个被四面高墙围起来的院子里，哪里都不能去，就只能待在那个院子里。

等啊等，等啊等，终日无事可做，就像一个石头一样待在那里。

她无数次地告诉自己，他心里是喜欢自己的，只是他最近太忙了。

可她对他的相思日渐浓厚，却总不见他出现，哪怕是差人送封信、带个口信也好啊！

没有，什么都没有。

“小梅，再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他就来了，”小梅坐在院子里自言自语，忽然听到了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她欣喜地跑到门口去接他，看见的却是孙瑞白的母亲，身后浩浩荡荡地跟了不少丫鬟仆人，以及各房的几位夫人，唯独不见他。

“看看，这人是有多不知礼数，见了夫人也不知道行礼。”孙夫人身后的四夫人一如既往地刻薄，瞧着她的眼神，满满的厌恶之感。

小梅回过神来，忙给孙夫人行礼，孙夫人也没多理会她，径直朝院子里走去。

“我平日里，甚少和你这样身份的人打交道，所以我们这次见面，就不要说废话了，开门见山吧！”孙夫人坐在院子中的石桌边，凳子上还让丫鬟铺了垫子。

她坐在那儿，瞧着小梅，还用手帕捂着鼻子，这样的举措不禁让小梅怀疑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异味。

“一身的鱼腥味，臭死了，”孙夫人旁边站着的另一位夫人瞪了小梅一眼，又对孙夫人说道，“嫂嫂，她这住进来还没几日，这院子就臭成这样，我记得你往日里可是最闻不得这样的腥臭味了。”

小梅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几步，将头压得很低，又听到孙夫人对旁边的四夫人说道：“老四家的，我和她实在说不了话，你替我问问她吧！”

“是！”四夫人应了，问道，“你叫小鱼，还是小梅来着？”

“小梅，”她的声音很低，隐隐地还有些颤抖，却惹得四夫人不高兴了，说道，“你是说不了话吗？大点儿声！”

“小梅，”她又加大了音量，依旧将头放的很低，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鞋子，心中想道：孙公子，你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还不来找我？

“说说看，你觉得自己是哪一点能够配得上我们孙家？”四夫人不屑地看着她，冷笑道，“像你这样的姑娘，我们可见多了，一心只想着攀龙附凤，可你也得有那个本钱啊？”

“看看你的模样，孙府里烧火的丫鬟都长得比你要好看上几分，真是不明白你哪里来的自信？”

一字一句，落尽小梅的耳朵里，犹如万箭穿心，她死死地捏着自己的裙摆，劝自己不要放在心上，再等等，孙瑞白就来了。

“给你个选择的机会，”四夫人说着，她身边的丫鬟捧着一个木盒来到她身边，打开了盖子，里面放了满满一盒子的银子，又听四夫人说道，“拿了钱走人吧！

小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她仅剩的一点点尊严苦苦哀求：“夫人，我真的很喜欢孙公子，这一生，只愿常伴孙公子左右，别无他求！”

“我今日来，不是同你商量的，明日一早，我不想再见到你！”四夫人瞧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实在是懒得和她废话，拂袖走了。

夜里，小梅避开了守在她屋外的丫鬟，借着墙边的桃树爬上墙头。

坐在墙头上看着外面的草地，可真高啊！她闭着眼睛跳了下去，忍着满身的伤痛，一瘸一拐的在孙府内院到处地找孙瑞白。

又不敢惊动府里的人，花费了不少的时间，终于在孙夫人的屋里见到了他。

她小心翼翼地躲在窗外的黑暗处，静静等着他出来，再与他说一说自己对他的一番相思情谊。

“孙府要是有一个像她那样的妾室，这会成为你永远的耻辱，也是孙府的耻辱，”孙夫人气得险些喘不过起来，又对儿子命令道，“明日必须赶她走！”

孙瑞白一脸憔悴地跪伏在母亲脚下，缓缓说道：“母亲，只有这一件事，你若是应允我，日后你和父亲要我做什么，我绝不说半个不字！”

“当真？”孙夫人将信将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问道，“那我要你按照婚期娶宁无双，你可答应？”

孙瑞白沉寂了片刻，答道：“答应！”

小梅在外面听得又是感动又是心酸，暗自苦恼、憎恨自己为何不投身到大户人家，偏偏生在这样的贫苦人家，还让孙公子为难了。

“儿啊！那姑娘其貌不扬，你为何非要留她在你身边啊？”孙夫人语重心长地问道。

“我在渔村时，她待我很好，”孙瑞白徐徐道来，“她帮了我很多忙，可我却利用了她！”

利用？

孙瑞白又说道：“那天在杨小鱼家里，我为了维护自己那可悲的尊严，利用了她。”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半年前在海边救了我的女子究竟是谁？那日我只是为了气杨小鱼，没想到我随嘴一说，她却和我配合地很默契。”

“我感激她，也同情她，听杨小鱼说，他们渔村经常都会受到徐家寨人的骚扰，像她这样的女子，若是再在渔村待下去，很容易被人欺负……”

“既是如此，那就让她留下来给我儿做妾吧！”孙夫人附和道。

像她这样的女子？哈哈哈哈——

小梅实在没有勇气听完他们母子的对话，眼泪在这一刻，格外地不争气。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利用、感激、同情，想来即便此刻她跑到他跟前，告诉他那日在海边救了他的人就是自己，怕是他也不会信吧！

即便信了，也改变不了现在的状况吧！

孙瑞白从小梅留给他的血书中知晓了一切，直到此刻，他才知，那日他说知道是小梅救了自己，想要带她回家。

她满眼的星光，原来不是在配合他，而是流露自真情，那满眼的欢喜，竟是真的以为是他认出了她。

此刻回想起来，她一直默默地待在杨小鱼身后，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是异样地炙热，只以为是女儿家见到好看的公子都会如此罢了。

不曾想，她热衷为自己与杨小鱼制造了诸多见面的机会，待自己这样的好，不是因为自己是好姐妹的情郎。

而是因为，她也喜欢着自己。

这时，下人来报：“少爷，听闻渡口有一个身着喜服的疯女子在闹自杀……”

孙瑞白跌跌撞撞地朝外面跑去，心里就像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口中念着：“不要！不要！小梅，等我……我错了，大错特错！”

“像我这样其貌不扬的人，竟然还奢望得到别人的喜爱？真是天大的笑话！”说着话，小梅举起长剑在自己的脸颊上狠狠地割了一刀。

“小梅，不要啊！”匆忙赶来的兰心看着鲜血从她的伤口处溢出，逐渐将整张脸染得诡异恐怖，吓得围观的人四散跑开。

“哈哈哈……”她看着那些被她吓跑的人，仰天长笑，缓缓将长剑往自己的喉咙上抹去。

“咣当”一声响，兰心用石子打落了她手里的长剑，急忙朝她跑去。

“谢谢你！可是我再也没有勇气活下去了！”还不等兰心上前，小梅脸上露出解脱的神情，转身跳入宽广无边的海水里。

“不要啊！——”

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孙瑞白终是迟了一步，瞧着她纵身落入水中，一口热血从他的口中喷溅出来，他无力地倒在地上，这感觉像是天塌了一般。

宁无双站在人群中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旁边的路人见她哭得满脸泪水，还以为她也是在感叹、可惜那跳河的女子。

不是戏中人，怎知戏中事。

到如今，宁无双心里最后的一点点期盼，也随着那跳了河的女子一同，消失殆尽了。

情之一字，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