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维呆立在那里，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左手，还是无法相信刚才那一击是自己发出的。

对方的僧侣虽然等级并不算高，但是至少也有level-3级，绝不是普通人能够轻易打伤的。克洛维也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击败这样的人。可是在面对那一击的时候，他轻易地做出了防御的动作，仿佛早已对类似的情形练习过几万次，如条件反射般的一击。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是个连小混混都打不过的普通人才对啊……这奇怪的力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其实新年夜的那次与僧侣的战斗，他就以类似的力量挡住过对方的攻击。只不过那次只是将将挡住了而已，或许还可以勉强用运气好或者旁边的艾莉娜或者伊莉丝帮了忙来考虑。

可是这次，他一击就打倒了一个实力不弱的僧侣，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克洛维像刚才那样晃动着自己的手臂，试图再发出那同样的一招，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魔法。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又变回了那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任何异常的力量都使用不出来。

“别犯愣了！”艾莉娜在旁边喊道，“没看见我们还在辛辛苦苦地战斗么？”

克洛维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从地上捡起刚才推云梯时放下的长剑，冲进交接的战线那里，继续战斗。

很快，城墙上帝国军队就失去了最后的抵抗能力。三个架上来的云梯在罗杰的指挥下全都被推倒了，攻城塔也被伊莉丝的强力魔法从顶端击毁。失去后援的士兵虽然负隅顽抗，但无奈阵型与士气都已打乱，很快就全军覆没。

而城墙下面余下的军队，也没法再组织进一步的攻击了，有些难以置信又不甘心地开始缓缓撤退。

“哦也，胜利啦！”看到敌军撤退的士兵，发出了一阵阵响亮的欢呼。

威廉上士走到城墙边缘，朝下面唾了一口，不屑一顾地笑道：“哈哈，我就知道这帮兔崽子不是我的对手！”

不过其他士兵没有理会他，而是一齐扑向了站在城墙一角的少年，高喊道：“克洛维！克洛维！克洛维！”

“啊……那个那个……”克洛维居然有点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道，“其实主要还是大家齐心合力，奋勇向前，才杀退了敌人啦……”

从来没有享受过真正的胜利滋味的克洛维被狂喜的士兵们抓住手脚抬了起来，然后使劲往空中抛去。

“哦！！！！！！”底下的士兵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而飞到半空中的克洛维反倒有点被吓坏了。

——啊啊啊啊不要把我扔到城墙下面去啊……

庆祝了好一会之后，克洛维才想起来：“对了，中尉那边的局势不知道怎么样了？”

“对，咱们赶紧去看看吧！”罗杰也道。

众人立刻往要塞的另一边城墙跑去。只见那边的敌军也被消灭的差不多了。联邦士兵维持了很好的阵型：持圆盾与长剑的士兵在前面抵挡，弓箭手则站在较高的塔楼上向下射击。

还在城墙上的帝国军队在这种攻击下，也开始缓缓撤退。但是——这边的士兵们却完全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胜利而欢呼雀跃，反而都带着异常悲愤的情绪。

发生了什么事？

克洛维沿着楼梯跑上去，穿过了咬牙切齿地对着敌人砍杀的士兵，来到了城墙的一角。在那里他看到了拉克丝中尉。

倒在血泊中的拉克丝中尉。

他胸前的盔甲已经断裂，鲜血从心脏的部位不住地涌出来，整个身子都被染得通红。眼睛虽然还睁着，但是神智已经明显不清楚了。

“拉克丝中尉！”克洛维扑到他面前，看到他胸前有一条极深的伤口，大概是在战斗中被对方的阔剑砍中的。

“我……这是要死了么？”中尉吹气一样地轻声说道，瞳孔开始慢慢地扩散。

“不是！绝对不是！”克洛维吼道，一面回头朝伊莉丝喊着，“伊莉丝，伊莉丝，你会疗伤的魔法么？”

伊莉丝惊慌失措地回答道：“不……不会……”

“你怎么连这个都不会！”克洛维嘶声怒道，“纱布呢？快来人把伤口包扎了！”

“包扎不住的……”拉克丝中尉轻声说道，“我让他们不必费事了。”

“怎么可能？”克洛维有点歇斯底里地使劲撕扯着自己衣服的袖子，撕下来一大块布，然后直接按到拉克丝中尉的胸口，想用这种方式止住流出的血。但是很显然，温热的血液还是不住地从克洛维的指间冒出来，流到周围的地上。

中尉闭上了眼睛，呻吟般说道：“都说没用的了，你还真是个新手呢……打仗的人，不都是这样死的么……”

大概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徒劳了，克洛维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染红的双手从中尉胸前慢慢划过，无力地握住他的手臂，泪水开始从眼角流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一个从来不认识的，只见面了不到两个小时的人而伤心，但是就是很伤心，而且很气愤。

拉克丝中尉则完全没有一丝这样激烈的情感，全身都放松下来，异常平静地等着最后残存的一点意识也离开自己的身体。

只有他的眼睛还在微微地颤动，仿佛还想再睁开眼睛看一看。

五分钟以后，连这样细微的动作都完全消失了。

克洛维也闭上了眼睛，手撑在额头上用力按着。

深夜，凌晨四点。

拉克丝中尉的遗体已经被士兵们抬走，葬在了要塞广场的一个角落。微微凸起的坟头上立了一块写着中尉姓名的木板。所有其他在之前的战斗中死去的士兵也一样被葬在旁边。

绝大多数在战场上死去的人都和他们一样，活着的时候没有什么人在意，死去之后也不会被记住，只有这样一小块木牌记录着他们曾经的存在。

死亡本是一件极普通的事情。每个人都会死，每一瞬间都有人死，没有什么人比其他人特殊。

但是对于克洛维来说则不同。他在这个人死前不久曾有幸认识了他，一个矮矮胖胖，其貌不扬的中尉，他不愿意接受这个刚刚还在说着俏皮话的人转眼间就成为一具骸骨。

但是除了接受，他还有什么方法呢？

克洛维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坐在城墙边缘，大口大口地吸气，却还是感到窒息一样的感觉。

“那个……对不起……”

克洛维抬起头来，看到伊莉丝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边，两手十指用力交叉着，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

“没什么……”克洛维叹了口气，“应该我说对不起才对，刚才有些激动了，不应该对你生气的。”

伊莉丝摇了摇头道：“不用道歉的。在那种情况下，情绪肯定会非常激动的。对于中尉，我们也是一样的遗憾。”

克洛维忽然皱起眉道：“伊莉丝，你们有一天会不会也要这样离开我，或者有一天我这样离开你们？”

“哎？不……不会吧，你怎么……忽然问这样的问题？”

克洛维因为伊莉丝的反问愣了一下，然后自嘲地笑了起来：“没什么，没什么，太激动了而已。我只是忽然发现自己实在很脆弱。对于像拉克丝中尉那样的军人，战死本是很平常的事情，甚至是一件荣耀的事情，而我却连这都接受不了。”

伊莉丝有意无意地朝克洛维靠了靠，柔声道：“其实不是这样。中尉他不仅是一个军人，也是咱们的朋友。为了一个朋友的离去而伤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沉默了许久之后，克洛维又笑了起来，不过这次多少是种宽慰的笑容：“你说得对。虽然认识中尉不过是片刻之前的事情，我却早就已经将他当成一个朋友了。”

他一面说一面沿着楼梯向下走去。忽然又停住了，背对着伊莉丝道：“你也是个非常好的朋友。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算长，但是却十分快乐。真希望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能一直在一起。”

伊莉丝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目光游离，肩膀不住地抖动：“啊，我……那个，我们……其实，我……一定……”

克洛维完全没注意到伊莉丝的失态，而是继续自顾自说道：“还有罗杰和艾莉娜。能认识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好了。不论有什么事情要将咱们分开，大家都要一起拼命去将它一脚踢开。”

伊莉丝又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克洛维的背影，眼中流露出有些失落的感情。

克洛维没听到伊莉丝的回应，于是又问了一遍：“你说对吧？”

伊莉丝敷衍着答道：“对，对，没错……”

克洛维笑了起来：“那就好，谢谢你能来安慰我。我们下去吧，他们两个一定等了好久了。”

说完他便径直往要塞下面的房间走去。

伊莉丝却仍呆在原地，张开嘴，似要说些什么。可是直到克洛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她也没能说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