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召见新侧妃的消息,像一滴水落入滚油,虽未激起冲天巨响,却在王府后宅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上,漾开了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青君从书房回来不过半个时辰,静思堂便迎来了第一位“访客”。是那位姓李的侍妾,带着一小碟自己做的桂花糖糕,说是“给侧妃尝尝鲜,冬日里甜甜嘴”。
李侍妾言语怯怯,目光却不时悄悄打量着青君的神色,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些被王爷单独召见后的得意或是不安。青君神色如常,客气地谢过,让云袖收了糕点,与李侍妾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关于天气,关于针线,绝口不提书房之事。李侍妾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见探不出什么,只得讪讪告辞。
人刚走,云袖便忍不住低声道:“侧妃,她们这是……”
“无事。”青君打断她,目光落在窗外,“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午后,她去徐王妃处例行问安。今日仪安堂的气氛,比往日更微妙些。徐王妃依旧端坐上首,神色温和,言语关切,问了几句青君昨夜歇得可好,今日饮食是否合口,却绝口不提王爷召见之事。仿佛那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不值得特意提及。
但青君能感觉到,王妃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比前几日更专注了些,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审视。
郭氏来得稍晚些,今日她穿了件石榴红的遍地金通袖袄,颜色极正,衬得她肌肤胜雪。她笑语晏晏,先向王妃请了安,又转向青君,眼波流转:“徐妹妹昨日辛苦了,王爷军务繁忙,难得回府,定是有些要紧事吩咐妹妹吧?”
这话问得刁钻,看似关心,实则打探。若青君答是,便坐实了王爷有“要紧事”交托,难免引人猜忌;若答不是,又显得王爷召见毫无缘由,平白惹人笑话。
青君放下茶盏,用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方才抬眼,目光平静地看着郭氏:“王爷垂询,不过是问了几句家中父兄安好,感念他们为国戍边辛苦。妾身入府几日,王爷关怀,循例问问是否习惯北平水土罢了。劳郭姐姐挂心。”
她将召见定性为“循例关怀”和“询问家事”,轻描淡写,既不显得特殊,也堵住了旁人的悠悠之口。
郭氏脸上的笑容凝了凝,随即又绽开:“原来如此。王爷仁厚,体恤臣下。”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不再看青君,转而与徐王妃说起年下准备的新衣料子。
青君垂眸,心中并无波澜。她知道,这番说辞未必能完全取信于人,但至少表面上过得去,不至于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从仪安堂出来,走在冰冷的回廊下,青君能感觉到身后若有若无的目光。她挺直脊背,步履依旧从容。这王府里,每个人都有眼睛,有耳朵,昨日书房前那一幕,想必早已被无数人看在眼里,揣摩在心里。
回到静思堂,她吩咐云袖将李侍妾送来的桂花糖糕分给院子里的小丫鬟们吃了。自己则依旧坐在窗下,拿起那双做好了的青布鞋底,又寻了些结实的布料,开始缝制鞋面。
针线穿梭,她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燕王的召见,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皱了一池春水。但风过后,水总要恢复平静,至少是表面的平静。她不能因为这阵风就乱了方寸,更不能因此就生出什么不切实际的妄念。
那位王爷,眼神太利,心思太深。他的世界里,是军国大事,是边疆烽火,后宅女子,或许在他眼中,与这院中的梅树、书房里的摆设并无太大区别,不过是这燕王府应有的一部分罢了。
“侧妃,”云袖悄步进来,低声道,“针线房的管事嬷嬷方才派人来,说侧妃前日描的那寒梅样子极好,王妃娘娘看了也说清雅,已定下用在今年给宫里几位小公主的节礼荷包上了。嬷嬷特意送来两匹上用的杭绸,说是给侧妃的谢礼。”
青君捻着针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收起来吧,登记在册。”她淡淡道。
王妃这是……在示好?还是在用这点微末的赏赐,安抚她,亦或是提醒她安守本分?
她不知道,也不愿去深究。赏赐收下,活计做完,本分守住,便是了。
夜色渐深,前院依旧没有王爷要过来的消息。静思堂内,烛火摇曳,青君就着灯光,细细地将最后几针缝完,一双厚实耐穿的青布鞋终于成型。她拿在手里看了看,针脚细密,样式普通,却结实得很。
“明日,让张嬷嬷来一趟,把这鞋拿去。”她将鞋递给云袖。
“侧妃为何对她……”云袖有些不解,一个粗使嬷嬷,值得侧妃如此费心?
“举手之劳罢了。”青君打断她,吹熄了灯烛,“在这府里,多一分善意,未必是坏事。”
黑暗中,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愈发凛冽的风声。燕王召见的余波,似乎正随着这北风,慢慢渗入王府的每一个角落,也渗入她未来的每一步。她闭上眼,眉间的朱砂隐没在黑暗里。
路,总要一步一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