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长官脸色一僵，腮帮子咬得死紧，可脸上还挂着笑，慢悠悠道：
“建生啊，咱们是来议事的，不是来骂街的。”
老头子终于绷不住了，冷哼一声：
“辞修，你说！”
陈长官这会儿还没到后来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脑子清醒得很。他晓得老头子想赢，想捞点政治资本，想让洋人看看“咱中国还能打”。可他更清楚——徐州这块平地，摆六十万大军就是活靶子。
他低头喝了口茶，缓缓抬头：
“委座，李长官说的，没错。人多是多，可地利全没。打大规模会战，咱输得起吗？”
老头子眼睛一瞪，差点把茶碗摔了——你们是来当哑巴的？
“但……”陈长官话锋一转，“咱们未必非得在徐州硬拼。鬼子不是要找咱们决战吗？咱就给他个诱饵。集中优势兵力，一口吃掉他一个联队，或者打残一个师团，不贪大，就啃下一块肉，让全中国看看——咱，没怂！”
屋里一静。
老头子盯着他，半天没说话。
可心里头，那根弦，终于松了半寸。
这老陈，还是个人才。
不站队，不顶撞，两边都不得罪，两边还都落了实惠。
一石二鸟，滴水不漏。何长官听了，眼里都闪过一丝惊讶，这小子，真有两下子。
“嗯，你说得没错，六十万人要是全交代在这儿，第五战区真就崩了。可要是打得小一点，留点余地，也不是不能办。”老头子嘴上这么说，可脸色已经拧成麻花，“既然这样，你倒是发个电报给李德邻啊！他不是买了那么多重炮吗？搁那当摆设当菩萨供着？拿去轰两炮会死？真当自个儿在家孵鸡蛋呢？”
这话刺得人耳根发烫。白建生张了张嘴，想辩几句，结果话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索性把脸一板，闭嘴了。
李德邻收到电报，看完，长叹一声，像压了座山在胸口。
“看来……还是躲不过这一仗。”他揉着太阳穴，“可谁去顶前面？谁去堵那血口子？”
头疼得像有铁锤在里头砸。可不打，又怎么交代？上面盯着，老百姓盯着，全中国的目光都在这儿。打输是罪，打赢了，也许列强真能瞧得起咱们一回。
可问题是——谁去送命？
日军不是来串门的，是冲着骨头渣子都要嚼碎的架势。没一支敢拼命的队伍，没几个不要命的兵，连门都别想拦住。
“唉……又一个烂摊子。”
另一边，周卫国早就拿到了电报。
吕盛洋行？现在早不是当年那个连茶水都要省着喝的小铺子了。巴结它的人能从城东排到城西，随便派个人拎壶热茶去跟人唠嗑，消息就像滚雪球，自己就往怀里蹦。
“果然，还是要撤。”周卫国嗤笑一声，把电报扔桌上，“我还以为老李真有胆子硬刚，原来还是个缩头乌龟。”
“撤？”方胜利一愣，“不是刚添了那么多炮？”
张灵甫也凑过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自己看。”
周卫国懒得废话，随手把电报甩过去。
俩人看完，脸色一个比一个黑。
“不打就跑？弟兄们的士气怎么办？”方胜利声音都变了，“那不是自己先跪了？”
“士气当然要塌。”周卫国冷笑，“可你拿什么跟人家拼？炮弹打光了人能填，人打光了，连泥巴都压不住日军的铁蹄。”
“可咱们不是有重炮吗？日军飞机也不敢低飞了，咱们高射炮也干掉不少。”
“那是表面。”周卫国盯着他们，“你当真以为，是炮赢了？”
“咱们的兵，吃的啥？稀粥配咸菜，一个月见不到两回肉。杂牌军呢？啃树皮，喝凉水，有人饿得连枪都端不稳。”
“咱们用的枪，是德械、美械，训练每天三小时起步。杂牌军？早上睁眼能吃饱算祖宗积德，哪还有力气练射击？”
“你以为徐州六十万大军真能打仗？一半是杂牌，一半是拉来的壮丁！”
“西北军？装备跟叫花子差不了多少，要不是这回硬塞了点炮，扛把破步枪都算奢侈。”
“川军？打从四川走来，一路上靠人抬粮，靠老乡接济，饿死一半，剩下半条命能站起来就不错了。买炮？他们能弄回几门60炮就算菩萨显灵，81炮？想都别想。”
“鲁军？韩复榘那个抠门鬼，连军饷都敢克扣，重武器早卖光了，现在拿的是啥？大刀片子配土枪。”
“桂军是狠，能打，但也就那么几万人，扛得起全场？”
“至于汤恩伯？呵，他那点人，全靠吹牛撑着。他本人？一泡狗屎都算抬举他。”
屋里沉默得能听见呼吸。
方胜利不吭声了，张灵甫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师座……咱……咱也撤？”方胜利小心翼翼问。
“撤？”周卫国猛地站起，眼珠子发亮，“谁说我要撤？”
“他李德邻怕死，我周卫国不怕！”
“二十万日军？咋了？能吃人还是能飞天？”
“真要他全压过来，老子还真不信，六十万大军连个包围圈都布不下来——可他不敢，我就敢！”
张灵甫懵了：“您意思是……小鬼子不会派太多人？”
“会。”周卫国一字一顿，“至少三个师团。但他们想一口吃下徐州？做梦！”
他咧嘴笑了，露出白牙：“所以我们现在要做啥？”
“扩军！招兵！训人！”
“去！跟上次一样，派人下乡，走村串户，别管是不是民团、退伍兵、练过把式的，只要能端枪、能听话，全给我拉来！”
“待遇，还是老样子！有本事的，钱给足，粮管饱，枪配新！”
“啥？又来？”方胜利头皮发麻，“上回咱把周边县的青壮都快挖光了，连劁猪的都被拉去填编制……现在还来？”
“怕啥？”周卫国一拍桌子，“徐州六十万人，咱们随便一抽，就能挖出一两万老底子！再凑个三五万，老子就不信，拿人命堆，堆不翻他三个师团！”
“兵多？你还嫌兵多？”他嗤笑，“嫌多？你去告诉鬼子，你家祖坟冒烟，撞上咱八十八师这种‘兵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