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骂越狠,唾沫星子都要喷出来:“不能留了!这个人,必须砍了!丢半个山东,他不死,谁死?!”
何长官默默点头——现在不拿韩馥渠祭旗,还拿谁?
唐生智早跑回老家当隐士去了,动不了他,只能挑软柿子捏。
“我同意。”何长官低声道,“不杀几个,士气撑不住,日本人再打来,咱们就真成靶子了。”
老头子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娘希匹!一群废物!十几万人,干不过一两千鬼子——你们是人,还是纸糊的?!”
窗外,寒风卷着枯叶,吹过战场的残骸。
没人知道,八十八师那群被当成弃子的兵,此刻正蹲在战壕里啃着冷馒头,笑着数缴获的子弹。
他们没喊功,没邀赏。
他们只知道——
鬼子的血,还没流干净。半个师团干掉三十个师,第五师团的名字一下就炸了。一听“第五师团”这四个字,杂牌军的腿先软一半,掉头就跑,连屁股都不带回的。
所以赖谷支队被干掉十来万人,还真不稀奇。
骂完那一通,老头子冷静下来,心里门儿清:这么大功劳,不赏,人心就散了。现在这节骨眼上,还得靠那些杂牌抱团扛事儿。可赏太狠吧,前面那批老学生心里又憋屈。
第一批学生,也就两个混到中将当军长,多数还在旅长、师长那层爬。后头的,连营长、团长都没混上,有的还是连排长。
现在倒好,比他们晚几届的学弟,一个接一个升师长,还干了这么大的事——下一步肯定还得升。这些人看着能不酸?能不憋气?
“这封请功电报,你怎么看?”老头子兜了个圈,又把皮球踢给了何长官。
何长官眼皮一跳,这坑深不见底啊!可他琢磨两秒,硬着头皮开口:“周卫国才多大?师长都当上了,再往上蹦,肯定满世界闹腾。可要是压着不赏……第五战区那些杂牌心里立马就凉了,觉着咱们厚此薄彼,以后谁还卖命?”
老头子没吭声,脸沉得能拧出水。
他知道问题在哪。
上次就给了个空头番号,一分钱没掏。十万大洋的批条,还在何长官桌上放着,没盖章,没签字。
何长官看他脸色,心里也有数了:赏轻了,杂牌心凉;赏重了,老学生心碎。尤其是第五战区,啥牛鬼蛇神都凑一块儿,真惹毛了,整条战线都得裂。
更别说李长官那老狐狸,正蹲在暗处等着看笑话呢。只要不赏,他分分钟能把“军政部刻薄寡恩”这顶帽子扣死,顺手把所有杂牌收编了。
“要不……先把周卫国的军衔提一提?”何长官试探着说,“八十八师师长本来就是中将,之前只给个少将,实在太寒碜。这次索性直接升中将,再拨点法币,意思意思……您觉得呢?”
老头子咂了咂嘴,叹了口气:“……行吧,也只能这样了。”
周卫国接过电报,冷笑一声:“中将?真够抠门的。”
他没当回事。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官衔和大洋。
他要的是鬼子的命。
“这赏赐也太打发叫花子了吧?”方胜利当场炸毛,“好歹是咱们院长!”
那又咋了?
功劳摆在这,赏得像施舍,谁服?
“无所谓。”周卫国翘起嘴角,“不给奖,咱们就不打鬼子了?”
张灵甫也摇头:“一个旅团全歼啊!就升一级军衔?八十八师本来就是中将编制,这哪是奖,简直是打脸。”
“师座,咱再给李长官发封电报?”方胜利不死心。
“别费劲了。”周卫国摆摆手,“他们想给啥就给啥,眼睛别盯着上头,盯着弟兄们。”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伤的,立马送医;死的,立刻厚葬;抚恤金,三天内必须到家。上头不给钱,咱们自己掏——后勤仓库里的米面肉罐头,全部搬出来!弟兄们,吃好、喝足、睡两天,别亏了自己人。”
“小鬼子不会咽下这口气。”
“明白!”副官挺直腰。
“……”电话那头的矶谷廉介死死攥着电报,指节发白。
“濑谷支队……全军覆没?濑谷启……死了?”
他瞪着眼,像被一记闷棍砸进冰窟。
之前就断了联系,他猜过最坏的结果——可没想到,是彻底从地图上被抹掉了。
旅团长死,联队长死,中队长死光,连传令兵都活不过十个。
第十师团,没了半边身子。
濑谷旅团,番号,废了。
矶谷廉介瘫坐在椅子上,耳边嗡嗡响,像有无数鬼魂在哭。
风,吹不散这死寂。
是啊,这封电报刚从江城那边传过来,赖谷启那老小子的尸首,已经装上车,往徐州运了。”通讯参谋话音没落,矶谷廉介就拍桌而起,脸色发青:“八嘎!八嘎!八嘎!这废物死了倒干净,可他把第十师团的脸都丢尽了!”
他喘着粗气,拳头砸在桌上,指甲都掐进掌心:“你以为一死就能抹掉罪孽?你死得倒是轻松,可咱们师团从此得被全日本当笑柄!”
骂完,他猛一清醒,知道再拖下去,怕是连切腹的机会都没了。立马抓起电话:“司令部!我要找寺内司令!”
电话那头还没应声,寺内寿一的声音直接砸了过来:“矶谷,你切腹吧。我会让饭冢中将接替你,带第十师团。”
矶谷廉介一愣,话卡在嗓子眼儿——切腹?这就完了?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连个缓冲的台阶都不搭?
“司令阁下……我……”他张嘴想争。
“你还想说什么?”寺内寿一冷得像冰,“谷支队全军覆没,三千条命,都是你手底下的人!谁负责?你!”
话音一落,矶谷喉结动了动,什么都没说出来,只能低头:“哈依……我知道了。”
他脸上像被抽了魂,眼珠子空洞。他想过被降职,想过被训斥,甚至想过被调离前线,可从没想过——自己会亲手剖开肚皮,给天皇谢罪。
—
徐州城北,有栋不起眼的小楼,门楣上挂着“昌盛洋行”的牌子。
才几天工夫,这店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连招牌都是新刷的漆,可来人越来越多。
不卖日货,不收军票,只认真金白银、古董字画、大洋现钞。
但你只要掏钱,就能买到别的地方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救命的药,顶饿的米面,熏得流油的腊肉,连进口的威士忌都能弄来。
地方部队被赶得狼狈逃到徐州,吃的穿的早耗光了,上面不给补给,他们只能自掏腰包。
可这洋行的货,白米细面,粒粒分明;药片一盒一盒,包装严实,连护士看了都说靠谱。
有些士兵兜里揣着津贴,偷偷溜进来,买块腊肉,啃得满嘴油,眼泪都快掉下来。
孙铭坐在柜台后,笑得和和气气,见谁都不冷脸。来的是军官,他打折;是小兵,他多送一包盐。
为啥?
因为周卫国早说过:“盯着那些穿得不一样、眼神不对的人。能开口要货的,都不是普通人。”
所以,他不拦,还巴不得人多来。
生意火得冒烟。
“孙老板,发财啊!”今天,一个穿桂系军服的少校推门进来,皮靴沾着泥,肩章却擦得锃亮。
孙铭瞥了一眼,心里有数,脸上堆笑:“军爷,要啥?药?粮?还是想吃顿饱饭?”
“药品,要一批。”少校递上清单,声音平平,“不过……不急着走。”
他坐下,慢悠悠倒了杯茶,茶香悠悠,人也不急。
孙铭没催,端着热毛巾擦手,等着。
果然,茶喝到第三口,少校开口了:“我姓李,叫李岩,桂军少校。奉李长官之命,来淘点货。”
孙铭眼皮一跳,心里咯噔一下——李长官?桂系那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