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周卫国在警卫营簇拥下，缓步走近。

“周长官！这次救命之恩，我曹福林记一辈子！”老将军声音发颤，眼神直勾勾盯着周卫国肩上那枚少将肩章，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又悄悄矮了半寸。

他没法不矮。

看看人家那一身德式军装，板正得跟新刷的漆似的；旁边那十几个警卫，人人背战术背心，脚踩高筒靴，腰里别着长短枪，连呼吸都带着一股子硬气。

最要命的是——那武器！

看着怪模怪样，可弹匣一瞅就是连发的！刚才那场仗，机枪打的跟炒豆子似的，炮弹砸得鬼子连哭都来不及。这哪是部队？这是扛着金山银山来打仗的！

他身后那帮杂牌兵也没觉得自家师长失了体面。

人家是中央嫡系，德械师，南京城都没守住都敢往前线冲的主儿，装备比你强、出身比你硬、胆子比你大，摆点谱怎么了？

咱这土坯团，连枪都凑不齐三成，哪配说三道四？

周卫国瞥了眼眼前这满头白发、满脸风霜的老将——快五十的人了。

这个年纪，别人家孙子都上小学了，他却还在炮火里打滚，泥里爬、血里滚。

“曹将军太见外了。”周卫国伸出手，笑得像邻家大哥，“大家都是中国人，打鬼子是本分，哪用得着谢来谢去？”

曹福林心口一热，眼眶差点湿了。

他不是没见过中央军——那些人鼻孔朝天，看你一眼都算抬举。能搭话的都算菩萨下凡，像这般温声细语、不拿架子的，他这辈子头一回。

“不管怎么说，我和二十九师这条命，是您捡回来的。”他嗓音哽咽，字字掏心窝子。

这不是演习，不是练兵。是真刀真枪，是断手断脚、血溅三尺的活命仗。

他原是北洋出身，后投韩复榘，可这韩某人脚底抹油、临阵脱逃，让他这帮老部下抬不起头。

你没战绩？别人笑你孬种。

你逃了？连军法都懒得给你留。

他咬牙撑到现在，就为一件事——让徐州那边的人知道：咱杂牌军，也敢和鬼子拼命！

可一个人扛一个加强旅团，哪扛得住？求援喊哑了嗓子，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直到周卫国带人杀进来——那一刻，他真想跪下磕三个响头。

“真不用谢，都是同胞，生死同担，天经地义。”周卫国还是那副淡淡笑模样。

人家守了整整五天，没退一步，光这股劲儿，就值千军万马。

“周长官，你们八十八师不是刚从南京撤出来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李长官……舍得派你们？”这句话，曹福林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周卫国没惊讶，轻飘飘一句：“李长官管不着我，是我自己要来的。”

“啊？”旁边副官脱口而出，“你疯了？鬼子人多势众，你主动送上门？”

“疯？”周卫国笑了下，眼底却没半分温度，“没想那么多，就一个念头——杀鬼子。为那些被砍头的乡亲，为倒在我怀里还喊‘弟兄，别丢下我’的战友。”

这话一出，空气都凝住了。

曹福林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

他一直以为，是李长官念他死战不退，才派援军来救。还想着到了徐州，一定要当面谢过，磕头都行。

结果——人家是自己来的？

那自己这几天的血、的命、的伤，算什么？白挨的？

“嗯。”周卫国点头，语气轻得像吹风，“李长官想留我，我说，城里那点破事，天天拉帮结派争粮争枪，没劲。不如出来，杀几个真鬼子。”

曹福林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

中央军嘛，不缺粮、不缺弹、不缺底气。他这小人物，哪有资格说三道四？

“曹将军，咱们已到济宁，接下来您有何打算？”周卫国不绕弯子。

他想以济宁为据点，往外扩，要是能拿下济南，那就一步登天。

可他不傻——人家曹福林在这儿扎根十来年，亲戚熟人满城都是。硬赶人？那是结仇。

“我还有啥计划？”曹福林苦笑，声音像枯叶扫地，“要不是你们来了，我今儿打完，就带着剩下来的弟兄往徐州走——全师剩下不到一万，七成带伤，枪管都打红了，哪还有力气再战？”

“那好。”周卫国点头，干脆利落，“我就暂时代管济宁，你没意见吧？”

“没！太好了！”曹福林立马拍胸脯，“有您坐镇，小鬼子敢靠近一步，我拿脑袋给您当球踢！”

“行。”周卫国应下，“那我就留下，您带部队去徐州休整。”

“正好韩司令还等着我回去汇报——借着这机会，我也问问，该补的弹药、药品，能不能……给点。”曹福林低声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卑微的期盼。

“嗯。”周卫国点点头，不再多言。

濑谷支队的指挥部，藏在一个小村外，外围有个中队守着。

没人知道，村后山坳里，还藏着一个机枪大队，炮口对准了四面八方，随时能泼出一片火海。这地方一开始谁看都觉得是绝路，连个鬼都不愿在这儿扎营，更别说当指挥所了——后路是黄河，前头是硬骨头，退不能退，跑没处跑，纯属找死。

可赖谷启偏偏不信这个邪。

他心里头那套算盘打得挺响，觉得这儿地势高、视野好，正适合盯着打。可他漏算了一桩——真要是被包了饺子，连逃命的船都没处找。

“旅团长，济宁城……怕是拿不下来了。”赤柴八王藏干涩地吐出一句，嗓音像磨砂纸。

这话一出，满屋的人都低下了头。谁还看不出来？拼到现在，油尽灯枯，人死光了，城还纹丝不动。

赖谷启眼珠子直哆嗦，心跟被人揪着一样疼——计划废了，军功泡汤，命也悬了。

但他嘴上还得硬。

“赤柴君，别慌！骑兵联队还在！只要他们砸了八十八师的重炮，空军一到，我们还能翻盘！”

这话听着像在说给赤柴听，其实他是在哄自己。说一遍，心就稳一分。

赤柴没接话，只在肚子里叹了口气。

“是，您说得对。”

可他们都不知道——骑兵联队早就被撕得连渣都不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