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迟了。
睡梦中的士兵，头一歪，直接没气了。
方胜利吼道：“冲进去！见一个杀一个！其余人，立刻去搬竹子，扎筏子！”
离码头不远，堆着数万根青竹——早就备好了。
现在是腊月，天亮得晚，三个钟头够扎上千个筏子。
快点？一个小时，人就能爬上去。
“是！”士兵们应声散开，手脚快得像砍柴的农夫。
张灵甫带人抵达时，满地都是鬼子尸体，横七竖八躺着，脸上还挂着睡觉时的安详。
他喉咙一哽：“……用的特种弹？”
方胜利点头：“嗯。”
张灵甫张了张嘴，想说啥，被对方一句话堵了回去：“现在不是讲良心的时候，你得带人扎筏子，把百姓送过江。别的，死了就烂在土里。”
他深吸一口气，把哽在胸口的酸水咽下去，转头吼道：“都别愣着！去搬竹子！动作快！”
没人再问为什么。
天还没亮，人已经在江边忙成一片——
没人哭，没人喊，只有斧头砍竹、麻绳勒紧、水流轻拍岸的声响。
和远方，即将升起的、冰冷的晨光。时间一点点熬过去一个多小时，第一批竹筏子已经晃晃悠悠载着伤员、学生和老百姓往对岸去了。
方胜利盯着那密密麻麻的筏子，心里总算松了口长气——再撑个把钟头，这一大片人应该就能全挪过去。
可他嘴上不说，心里早揪成一团：周卫国还在后头断后呢！出发前他专门揪住徐虎，压低声音说：“要是真顶不住，别讲什么军令，先把旅座拖走！人命比地盘重要！”
徐虎二话没说，拍拍胸脯：“我死，他活。”
“再绑紧点！绳子打结别图快，别到河中间哗啦散了，那可真要命！”方胜利蹲在竹筏边上，手摸着每一道捆绳，嗓门比平时大了一倍。
“明白！”扎筏的士兵连气都不敢喘，生怕一松手就误了人命。
幸好周卫国提前备了整整十箱麻绳——不是那种一扯就断的破烂货，是实打实的野麻搓的，韧性硬得像铁链子。只要绑到位，别说水冲，炸药包都炸不散。
张灵甫靠在江边一棵老树下，看着队伍越来越稀，忍不住叹气：“要不是这些竹子凑手，咱们就算逃出南京城，也过不了这鬼江。”
他原先真觉得这撤退方案太冒险，现在？简直神了。可他心里明白，这神，是拿人命堆出来的。
不过周卫国那句话，他到现在还记着：“小鬼子能用毒气，咱们为啥就不能以牙还牙？”
——杀，才是硬道理。
突然！
“砰！砰！砰！”
后头炸开一片刺眼白光，几十颗照明弹直冲云霄，把整片江面照得跟白天一样！
方胜利瞳孔一缩：“操！鬼子这么快就醒过来了？这指挥官怕不是活神仙！”
他二话不说，一把扯住张灵甫的胳膊：“你在这儿盯着，我带人回去支援旅座！他一个连顶着，迟早被碾成泥！”
“方团长，”张灵甫不动声色，“旅座怎么说的？你的任务是把人送过去！他那儿没事。”
“放你娘的狗屁！”方胜利脖子青筋一蹦，“你别拿学长压我！我跟他一个宿舍睡过三年！一起扛过枪、挨过炸、喝过同一个碗里的粥！我答应过萧雅，得把他活着带回去！”
他红着眼，声音嘶哑：“你不懂，他不是军官，他是我兄弟。”
张灵甫静静看着他，没骂，也没争。
良久，他从怀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塞进方胜利手里：“如果我没回来，替我交给她。别等了，找个踏实人，过日子吧。”
说完，转身冲着身后那一百来号兵，嗓音沉得像块铁：“弟兄们，跟我去接旅座！”
没人喊口号，没人喊壮烈，只有沉默中整齐的脚步声。
方胜利看着那群背影消失在黑暗里，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转头朝筏子边嘶吼：“快！再快一点！别停！”
“是！”
……
江畔阵地上，枪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周卫国叼着半截烟，火光一明一灭，望着前方黑压压冲来的日军，嘴角竟扯出一点笑：“嗬，小鬼子反应倒挺快，这效率，怕是赶着去投胎吧。”
徐虎凑过来，低声：“旅座，你先撤，这儿交给我。我死在这儿，也不让鬼子踏过半步。”
“滚蛋！”周卫国一把推开他，“你以为我周卫国是丢下兄弟自己跑的主儿？我老婆还在等我回家吃饺子！你当我是怂货？”
旁边警卫兵刚张嘴想劝，被他一眼瞪回去，全闭嘴了。
没几分钟，一队日军已经摸到百米内，钢盔反着光，像一群爬行的死蟹。
“打！”
一声令下，十挺轻机枪齐吼！
火舌舔过夜空，子弹刮风般砸进敌群，前排鬼子像被镰刀割倒的麦子，哗啦啦倒了一片。
剩下的鬼子趴在地上疯狂还击，弹道乱飞，噼里啪啦打得树皮乱溅，像过年放的爆竹。
可周卫国没笑。
他心里清楚：这枪声越响，弹药越少。每颗子弹都是命，每颗子弹都换不来第二次机会。
他们带的弹药，撑不到天亮。
更糟的是——这只是开胃菜。
他知道，用不了十分钟，周围山头会像下饺子一样，涌出几百、上千鬼子。
他不敢想：江那边……人撤完了吗？
方胜利……你别给我掉链子啊！
他耗尽心思搞来这么多竹子、绳子、枪弹，不是为了显摆，是为了让更多活人能喘气。
他救不了全城人，但他想救一个是一个。
“旅座！”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枪响。
张灵甫带着一队人，从侧翼扑了上来。
“你咋来了？”周卫国愣住。
“人快撤光了，”张灵甫抹了把汗，“方胜利那边稳得很，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来跟你一块儿打场硬仗。”
周卫国没说话，伸手一把抓住张灵甫的手腕。
“好！灵甫，咱们今天不讲生死，只讲一个字——”
“战！”
“战！”张灵甫攥紧拳头，眼中发亮。
周卫国回头，大吼：“机枪手！收火！点射！省子弹！所有人，听我口令，一枪一命！”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