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起来像阵风，没回头，没哭，也没喊口号，就是往前冲。周卫国盯着那背影，胸口像被人塞进一捧滚烫的棉絮——他娶的不是千金小姐，是能把命掰开喂给伤兵的人。
安排妥当，该动身了。
“去光华门？”方胜利瞪大眼，“不是听说那儿早就陷了？孙元良连裤衩都扔了，你还去送人头？”
“他逃了，可城门还烧着火。”周卫国扯了扯衣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有部队在扛。我们不是去收复，是去捡骨头。”
他心里清楚：光华门一破，日军肯定往里猛冲，想夺回来？痴人说梦。
他要去的是战场废墟——找子弹、找药品、找还能用的机枪。光靠手上这点破家伙，想活命？做梦。
“行！”方胜利没废话，转身吹哨，五百人五分钟列队，只留一个排守教堂，其余人，抄家伙，摸黑上路。
教堂大门嘎吱一声裂开，夜色还没散透，人影已鱼贯而出。城外，炮声炸得像天公在擂鼓，火光把乌云染成血块。
“前方，铁道部大楼。”周卫国一指那六层黑影，“一连占左边断墙，二连堵右边巷口，三连正面对准大门，炮兵准备，二营等着听我号令，哪儿炸裂往哪儿填人。”
“得令！”众人齐吼，声音压得极低，像狼群在暗处磨牙。
话音未落，远处光华门方向“轰”地炸开一团火球，紧接着是人喊马嘶，像一群濒死的牛在拼命嚎。
“是有人夜袭光华门。”周卫国眯眼，“八成是国军残部，拼着命想夺回来。”
他嘴角抽了抽——没用。那边机枪早架得跟铁篱笆一样，迫击炮弹跟雨点似的砸下去。那帮人，不过是往火堆里跳。
没多久，喊声没了。连一声呻吟都听不见。
“死了。”周卫国吐出两个字，“现在，咱们守住这栋楼，鬼子想跨一步，就得从我们尸体上踩过去。”
“是！”方胜利嗓子发哑。
周卫国蹲下来，捡起地上半截带血的绷带，捏了捏：“打扫战场，别留渣。弹匣、手雷、罐头、碘酒——能拿的，都塞进包里。黑市上，一根香烟能换半瓶药，一颗子弹能换一袋米。”
“放心，”方胜利咧嘴一笑，露出被硝烟熏黄的牙，“兄弟们精着呢。多捡一根线头，老婆孩子就多一口热饭。”
队伍在黑暗中散开，像一群衔着命根子的孤狼，悄无声息，没入废墟深处。“团座，鬼子上来了！”
天刚蒙蒙亮，光华门外的鬼子又他妈组团杀回来了，像是赶着投胎似的。
夜里黑灯瞎火，走路都怕踩着地雷，更别说找路了，伏击一个一个接一个，所以这群东洋佬死活不肯晚上动，非得等太阳升起来，光明正大地送死。
周卫国一听，立马踱到窗边，一抬眼，光华门那块儿全在眼皮底下。鬼子的队形、步伐、连裤衩颜色都看得清清楚楚。
没过几分钟，一小撮鬼子龟缩在街道拐角，不敢往前多迈一步，像一群刚被揍过的狗，缩着脖子偷瞄。
“长官，前面就是铁道部大楼！”一个军曹哆嗦着手指前方。
少尉小队长捏着望远镜，眉头拧成疙瘩，盯着那栋黑乎乎的大楼，半天没吭声。
“这地儿能看见光华门全貌，支那兵要是藏在里头，咱们一动一静全被盯着，不拔了它，咱们就是活靶子。”
“可……中队长催得急，第七小队一夜没音信，怕是出事了。”军曹小声提醒。
“屁事！第七小队最后出现地是女子学校——多半是钻被窝享福去了！”小队长一脚踹在墙上，怒骂，“城里头那帮土包子早被打成筛子，能剩几颗子弹？管他们干甚！”
他一挥手，嗓门拔高：“一分队，上！给我端了那栋楼！”
“哈依！”军曹缩了缩脖子，心里知道，这茬儿已经没得商量。
楼上，周卫国叼着烟，眼瞅着底下那十几个鬼子排得跟螃蟹似的，间距七八米，贼拉谨慎，心里乐了。
“就这十来号人？试探性的。”他转头朝徐虎咧嘴，“让方胜利别慌，别露底，能收拾干净最好，别把咱家底掀了。”
“明白！”徐虎点头如捣蒜。
周卫国打过太多这种仗，太懂了。小鬼子这招玩了百十遍——派点人摸进来，看这边火力多猛、枪在哪、人有多少。他们压根不信支那军能一口吃掉他们，觉得这边都是破铜烂铁，连响个三枪都费劲。
以前是，淞沪一战，德械师全废了，剩下那些杂牌军，拿大刀片都能算重武器。鬼子觉得，这帮人连机枪都凑不齐十挺。
可这次……他们真踩到地雷了。
十多个鬼子刚摸到阵地五十米内，孟云趴在墙根底下，眼睛死死盯着那群蠢货，心跳跟着他们的步点一拍一拍。
他背后，五挺捷克式一字排开，弹链早就填好，枪口压得死死的，每个机枪手咬着牙，后背抵着枪托，手心全是汗，就等一声令下。
“……三十……二十……十！”
“打！”
孟云一蹦而起，扣下扳机。
哒哒哒——！
哒哒哒——！
哒哒哒——！
同一秒，三十多条枪齐吼，子弹像泼水一样砸过去。钢珠穿肉，打得砖墙渣子乱溅，血雾当场爆开。
军曹脑门中弹，直接趴地上。旗手手里的太阳旗还没扬起来，人已经歪倒。机枪手连枪都来不及端，胸口炸出一个血洞。
冲在前头的七八个步枪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就被打成了筛子。剩下的几个还没转过神，后脑勺又挨了弹，扑通倒地，死不瞑目。
没人想明白。
——这哪是支那军？这他妈是铁王八！
按这密度，少说三四十挺机枪在埋伏他们十几个人？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后头的少尉小队长手一抖，望远镜差点摔地上。
“八嘎！！我……我是不是眼花了？这么多机枪？从哪冒出来的？！”
军曹脸色铁青，舌头都打结：“不……不可能……支那人哪来这么多……？”
可地上那一摊子烂肉，明晃晃摆着，不信也得信。
“狗日的！他们早等着我们送上门！”小队长咬牙切齿，额头青筋乱跳，“这他妈是埋伏！是圈套！”
他拳头砸在墙上，指节都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