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下，露出后悔的表情。
“我听他们说得挺可怜，大老远跑来，什么也没找到，我就随口说，湖东北角芦苇深，平时没人去，估计是有问题，让他们自己小心，别掉水里，我真不知道他们是记者，也没指使他们做什么！领导，我这不算泄露秘密吧？我就是多了句嘴，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
这番话，将主动引导变成无心多嘴，从配合调查转为怕担责任，符合一个小科员的形象。
旁边记录的女干部笔停了一下。
郑组长脸上没什么变化，他继续问第三个问题。
“最近，市纪委和环保部门，收到关于百安镇造纸厂违规排污和可能涉及干部包庇的实名举报信，顾长风同志，据我们了解，你近期对造纸厂比较关注，也和一些人接触过，你是否知情？或者，这些举报材料是否与你有关？”
顾长风心里不满，手连忙摆动说道。
“领导，我冤枉啊，我完全不知道，我就是个小科员，每天整理档案、跑腿，我哪敢做这种事，我和造纸厂无冤无仇，举报他们干嘛？领导，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这是真的要命，苏镇长让我去了解情况，我就去了，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跟领导汇报了。”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会，郑组长目光再次落在顾长风脸上，像是要看到他心里去。
顾长风眼神里带着惶恐、无辜，反正就是表演的极好。
几秒后，郑组长似乎没找到想要的，合上本子说道。
“好了，今天的问话就到这里，顾长风同志，你可以回去了，今天谈话的内容，注意保密。”
“好！谢谢领导，我一定保密！”
顾长风如释重负，赶紧站起来退出了会议室。
关上门，靠在墙上，他感觉腿发软，这帮人简直太吓人了。
会议室里，郑组长喝了口茶。
旁边的男记录员低声说道。
“郑组，这小子看起来吓坏了，说话也有些乱，不像敢做大事的。”
女记录员却说道。
“装得挺像，但他所有的回答，都把责任推给领导安排和无心之失，一点把柄都没留。这反应对一个普通科员来说，是不是太完美了？”
郑组长看向门口，说道。
“吓破胆的兔子，可不会每次都能恰好躲开猎人的套子，有点意思。”
顾长风脚步不稳地回到办公室，又成了大家注意的中心，张伟凑上问道，
“怎么样长风，领导问什么了？没为难你吧？”
顾长风拿起杯子喝了几口凉水，才心有余悸地说。
“可吓死我了，那阵势，领导问得很细，问我为什么老去湖边，是不是知道举报信，我差点没晕过去，我就说都是领导让去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他故意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侥幸没被吓坏的软脚虾。
张伟眼里闪过失望，但马上换上安慰。
“没事就好，本来也没你什么事！”
顾长风刚觉得松了口气，另一边，钱大勇和赵德柱却坐立不安。
调查组直接要求调阅百安造纸厂近五年的所有材料：税收凭证、环保罚款单、每次的整改报告，一张纸都不能少。
这命令让钱大勇和赵德柱慌了，钱大勇把赵德柱叫到办公室，关上门，不停地抽烟。
“听到没？这是要彻底查啊，你那厂子经得起查吗？前年偷排那次，罚了五千，你到底交没交，还有大前年的设备升级改造报告，是不是瞎编的？”
赵德柱满头是汗，说道。
“哥！这突然要，我哪弄得齐？有些账本来就不清楚，那环保罚单交了，但数额不对，当时不是说象征性交一点就行了吗，这一查不全完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赶紧想办法，能补多少补多少，做得像样点，找以前那个退休的李会计，笔迹像，让他补几份关键的，钱不是问题！”
“好！我这就去！”
赵德柱急忙冲出办公室，开车往厂里赶。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造纸厂会议室里灯一直亮着。
赵德柱叫来几个心腹，连夜赶工，打印机不停响，一堆人对着电脑和旧档案，忙着编造、修改、打印、盖章。
整个场面混乱，漏洞百出。
第二天下午，赵德柱带着黑眼圈，把几箱材料送到调查组办公室，调查组一位老审计随手翻了几份。
他抽出一份《整改报告》，指着日期。
“赵厂长，这份报告是去年十月十五日？”
赵德柱心里一紧：“是，领导。”
老审计又抽出一份县环保局的《行政处罚决定书》复印件，指着日期。
“可这份决定书是去年十月二十日才送到你们厂的，你们提前五天就写好了整改报告？”
赵德柱脸一下子白了，旁边的财务腿发软，差点摔倒。
老审计没看他，又拿起一份申请环保补贴的报告，指着后面的签名。
“这个王建国的签名，是谁签的？”
“是王副厂长。”
“哦？”
老审计抽出另一份有王建国签名的文件，对比之下，笔迹明显不同。
“王副厂长去年八月中风，右手一直抖，不能写字，这份会议纪要是去年十二月的，签名却很稳，王副厂长恢复得这么好？”
赵德柱汗如雨下，老审计放下材料，摘下眼镜擦了擦说。
“材料先放这儿吧，我们需要核实，你们可以回去了。”
赵德柱失魂落魄地走了，他走后，老审计对郑组长摇头。
“假得太明显了，这些人胆子大，水平差。”
郑组长点头，并不意外。
与此同时，调查组另一批人悄悄去了下洼村，他们没开车，穿着普通，像一般干部，在村里走动，偶尔和老人聊天。
村民开始还是躲闪，不愿多说，调查组的人不急，态度平和闲聊家常，慢慢打消村民顾虑。
在村后一个院子外，一个老太太正提水，一个年轻干部上前帮忙。
老太太道谢，看看周围没人，快速塞了张纸条给干部，声音很低。
“我儿子被打得重，不敢说，他们吓唬我们。”
干部不动声色地收起纸条，安慰几句，走开了。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但是这氛围，确实是越来越紧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