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像抱着一颗点了引线的雷，不知该扔出去，还是等着它炸。
喘匀气，他不敢多留，拖着发软的腿慢慢走回镇政府。
得赶紧把手机里的东西备份，这东西现在太烫手。
刚走到镇政府大院附近，还没进门，又撞见了一个他此刻最不想见的人，钱大勇。
钱大勇正要上车，瞥见浑身脏污的顾长风，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哟，顾大干事，你这是送材料送到泥坑里了，还是又体验什么新生活了？”
顾长风拖着一身泥污和汗味，悄悄回到镇政府大院。
他没回办公室，先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水冲脸。凉水让他清醒了一些。
看着镜中的自己，苦笑了一下。
“这哪是体验生活，简直是玩命。”
他低声说，心里仍有些后怕，保安队长彪哥那张脸还在他眼前晃动。
掏出旧手机，确认四周无人，迅速将刚拍的照片和视频复制多份。
一份存进隐藏文件夹，一份上传云盘，还发到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密码的废弃邮箱。
做完这些，他才觉得心跳平稳了些。
直接交给苏镇长？
顾长风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交上去简单，但苏清影可能会按程序处理，等开会研究、层层部署，钱大勇和赵德柱那边早就收到风声处理干净了。
到时候，自己这个捅破事情的，肯定第一个倒霉。
而且，他这京城大少的人设也不允许他这么老老实实交材料
一个电话就能解决事的大少爷，何必辛苦搜集证据往上递，这不符合身份，容易引起怀疑。
他得用更符合大少作风，更不着痕迹的方法。
顾长风转了转眼珠，冒出一个主意。
敲山震虎。
就把山敲响，让那几只老虎自己慌起来、露出破绽。
他没回办公室，直接溜出镇政府，拐进街对面一家黑网吧。
里面烟雾缭绕，都是打游戏的年轻人。
他交了十块钱押金，在角落找台机子坐下，打开电脑，进入云川市网络问政平台。
没注册新账号，而是用一个以前从论坛弄来的旧账号登录。
然后他开始打字，语气像一个被百安湖污染害苦了、有文化又愤怒的普通居民。
“市领导管管吧，百安镇老百姓没法活了！”
“百安湖快成毒湖了，鱼死光，庄稼种不了，喝水都怕得病！”
“黑心厂子无法无天，天天排污水，臭气熏天的照片为证。”
“反映多少次，镇里县里没人管！是不是非得等出了人命、上了新闻才有人理？”
检查一遍，没有大问题，点击发送。
之后他立即清除浏览记录，下机离开，全程不到二十分钟。
回到办公室，他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同事王海想问他什么，看他一身狼狈又脸色不好，也没开口。
接下来两天，表面风平浪静。
但顾长风能感觉到，暗流开始涌动。
钱大勇来办公室的次数变多了，看他的眼神带着怀疑。
听说造纸厂老板赵德柱也连续两天都来镇政府，不是找钱大勇关门谈话，就是去找其他副镇长联络感情，脸色不太轻松。
第三天上午，事情发酵了。
不知是谁把问政帖子的内容截图，打了点码，转到了本地贴吧和微信群。
“百安湖真这样了？太吓人了。”
“上次路过味道就很大，哪家厂这么缺德？没人管？”
“还能有谁？百安镇除了造纸厂，谁有这排场？”
小范围讨论开始了，还没形成大舆情，但已足够让一些人坐立不安。
钱大勇办公室的烟灰缸快满了。
赵德柱坐在对面，满头是汗。
“表哥，这谁干的？是不是新来那女的动手了，是真的一点面子都不给你啊。”
钱大勇吸了口烟，眯着眼说道。
“苏清影，她刚来，没这胆子直接捅到市里，手法不像官面上的人，倒像是个愣头青。”
“那能是谁？查出来我把他沉湖里去！”
“当然要查。”
钱大勇按灭烟头，说道。
“我让党政办小刘去查IP了，最好别是内部人，尤其是顾长风，我总觉得这小子有点邪性。”
镇长办公室里，苏清影也看到了手机上的信息，是市里同学转发来问情况的。
她看着那几张污染照片，眉头微蹙。
这不是她资料里的照片，角度更刁钻，也更草根。
“王主任，叫顾长风来一下。”
顾长风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他调整好表情，带上调研受阻的疲惫和无奈，敲门进去。
“镇长，您找我？”
“长风，坐。”
苏清影随意地把手机屏幕朝他转了一下，说道。
“看看这个，网上传开了，这个手笔还真是挺大的，我很佩服呀。”
顾长风伸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愤慨的表情。
“这怎么弄到网上去了，这不是添乱吗，随便在网上乱发东西，把咱镇政府当成什么了？”
“我正想汇报呢镇长！我这几天跑了好几次百安湖，情况比想的更严重，可厂子防范严，老百姓不敢说话，怕报复，我想深入调查，差点被保安当贼抓，您看我这胳膊，让芦苇划的，取证太难了！”
他一番诉苦，只字不提问政帖子，把自己撇得干净，反而突出了调研的困难和造纸厂的嚣张。
苏清静静看着他，顾长风心里有点虚，但脸上还是那副“领导这活不好干”的诚恳样。
过了一会儿，苏清影才开口说。
“基层情况复杂，尤其是涉及利益的事，有阻力正常，你注意方式方法，调研不急，再给你点时间，慢慢来。”
她没有追问网上帖子的事，但顾长风觉得，她可能猜到了什么。
顾长风立即点头。
“好的镇长，我一定继续努力，克服困难，尽快摸清情况！”
说完，如释重负地退出办公室。
看着顾长风离开，苏清影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玩味的笑意。
不是他干的？那才真是见鬼了。
这小子胆子大，路子野。
不按常理出牌，直接一竿子捅到市里，搅混水，让赵德柱和钱大勇先慌了。
这手法看似鲁莽，却打在了对方要害上，而且把自己藏得挺好。
“顾少，你下来体验生活，还自带搅局功能？”
她摇了摇头，眼里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这下，百安镇这潭水，想不浑都难了，而她这个新镇长，正好可以浑水摸鱼。
她拿起笔，在一份关于加强环境监管的通知草案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周五下午临下班，办公室主任王海笑着走过来，敲了敲顾长风的办公桌。
“小顾，正忙呢？跟你说个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