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妥当下属,唐骁快步回到小院。
萧云烟早已将他的盔甲与长枪擦拭得干干净净,那身新做的内衣也叠放整齐。
她默默上前,帮唐骁披甲。
冰凉的铁叶贴在身上,带着沉重的分量。
萧云烟的手指微微颤抖,细心地将每一处束带系好。
“爷……”
萧云烟抬起头,美眸中水光流转,满是担忧和不舍:“一定要小心……”
唐骁看着她,战场上磨砺出的铁石心肠,仿佛被这目光烫了一下,泛起一丝难得的温软。
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角:“在家待着,无论听到什么动静,不要慌,不要出门,等我回来。”
“嗯!”
萧云烟重重点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我和爹,等爷回来!”
就在这时,城外隐约传来了闷雷般的声响!
并且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那不是雷声!
是成千上万只马蹄敲击大地发出的轰鸣!
唐骁脸色一变,猛地抓起桌上的长枪。
“呜——呜——呜——”
凄厉而急促的警钟声,骤然从城头炸响!
一声紧接着一声,瞬间传遍全城!
“敌袭!!!”
“鞑子来了!!!”
整个保安州城仿佛被这钟声和马蹄声惊醒,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之中!
唐骁最后看了萧云烟一眼,眼神决绝,转身大步冲出小院!
街道上,士兵奔跑呼喊,百姓惊慌失措,乱成一团。
唐骁逆着人流,快步冲上东门城墙。韩从、刘仲等人已经带着士兵在指定区域集结,个个面色发白,紧握兵器,望着不远处的唐骁。
唐骁没有立刻过去,而是先走上城墙,冲到垛口旁,向外望去——
只见远方地平线上,一道黑线正在急速扩大,如同席卷天地的黑色潮水!
无数镶白旗帜在风中狂舞,刀枪反射着夕阳的血光,散发出无穷的杀意!
烟尘滚滚,蹄声如雷,震得脚下的城墙都在微微颤抖!
一名浑身是血、几乎看不出人形的明军斥候,用最后的气力冲过吊桥,嘶声裂肺地哭喊:“镶白旗……是阿济格的主帅大纛!”
“漫山遍野都是,光是披甲的真鞑子就不下五六千之众!!”
话音未落,人已气绝倒地。
守备于世奇、知州阎生斗在一众军官的簇拥下,踉跄着冲上城头。
只向外望了一眼,两人脸上的血色便瞬间褪尽,惨白如纸,望着那令人窒息的军容,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
浩荡的敌军如同乌云压顶,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兵临城下!
先前听闻北庄大捷带来的那点虚幻勇气,在这真正的战争巨兽面前,顷刻间粉碎殆尽。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守军中迅速蔓延,有人牙齿打颤,有人双腿发软,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兵器。
唐骁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很快,唐骁接到将令,他的防区正是鞑子主攻东门的其中一段城墙。
“快!随我上城!各就各位!”
唐骁的吼声压过了嘈杂,他麾下的四十几人虽然脸上同样带着恐惧,但几日的严酷训练和唐骁积威之下,还是勉强保持着队形,跟着他奋力挤上城头。
一登上城墙,眼前的景象让所有新兵倒吸一口冷气!
城外,目光所及之处,已被一片移动的黑色潮水所淹没!
镶白旗的精锐铁骑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神,无边无际,盔甲和兵刃在昏黄的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成千上万只马蹄践踏着大地,发出沉闷而恐怖的轰鸣,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扬起的尘土直冲云霄,将天空都染成了灰黄色。
只见一面巨大的织金龙纛之下,一员虬髯敌将猛地挥刀,直指保安州城!
“进攻!”
敌军阵中号角声陡然变得急促而凄厉,压过了隆隆蹄声!
根本没有任何试探和前奏!
黑色的潮水前端骤然加速,数百名镶白旗步兵夹杂着大量被驱策的汉人包衣,扛着数十架简陋云梯,推着蒙有生牛皮的厚重楯车,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发出非人的嚎叫,向着城墙疯狂涌来!
他们的身后,是密集如飞蝗般的箭矢,腾空而起,带着死亡的尖啸,朝着城头倾泻而下!
“举盾!避箭!”
于世奇的声音在城墙上声嘶力竭地响起。
“噗噗噗噗——!”
箭矢密集地钉在垛口、盾牌上,或是穿透不幸者的身体,带起一蓬蓬血花。
惨叫声瞬间在城头此起彼伏,原本就士气低落的守军顿时一阵骚乱。
“低头,避箭!”
唐骁一把将一个吓傻了的乡勇拽到垛口下,冰冷的眼神扫过自己麾下:“记住训练!鞑子的箭没什么了不起!弓手,听我号令再反击!”
他麾下的兵士下意识地缩紧身体,依靠着垛口和盾牌,虽然脸色苍白,但阵列未散。
相比之下,邻近防段赵百户和钱百户的手下,已有不少人惊慌失措地乱跑,被流矢射倒。
鞑子的先锋顶着箭雨,疯狂冲到了城下,一架架云梯“砰砰”地搭上墙头,凶悍的后金甲兵口衔利刃,开始猿猴般向上攀爬!
“滚木!礌石!给我砸!”
守备于世奇赤红着眼睛,亲自督战。
沉重的滚木礌石被守军奋力推下,砸得云梯上的鞑子筋断骨折,惨叫着跌落。
烧得滚沸的金汁恶臭扑鼻,兜头淋下,城下顿时响起一片非人的哀嚎。
但鞑子的凶悍远超想象,后续者踏着同伴的尸体,依旧亡命攀爬。
不断有鞑子跃上城头,舞动铁刀虎枪,与守军厮杀在一起。
城头瞬间变成了血腥的绞肉场!
唐骁这段的压力也同样巨大,数架云梯同时架设,鞑子兵如蚁附般涌上。
“长枪手,上前!刺!”
唐骁怒吼。
李茂生和王铁石眼睛血红,带着长枪兵奋力向前捅刺。
经过训练的成效此刻显现,虽然动作仍显僵硬,但至少能结成简单的枪阵,将刚刚冒头的鞑子捅下去。
“刀盾手,护住长枪手两翼!”
“弓手,自由散射,压制城下弓手!”
唐骁的命令简洁有力。
他本人则立于阵中,一张硬弓拉如满月,箭无虚发!
“嗖嗖嗖!”
连珠三箭,三名刚刚在城下张弓欲射的鞑子射手应声倒地,咽喉皆被洞穿!
韩从和刘仲同样箭法精准,弓弦响处,专射敌军头目与骁勇之辈,例不虚发,极大减轻了正面压力。
唐骁这部如同激流中的磐石,这异常的景象,立刻引起了后方鞑子将领的注意,更多的云梯和凶兵开始向他们这段城墙涌来,压力骤然倍增!
但也勉强支撑住了防线。
然而,就在此时,相邻防段异变突生!
“顶住!给老子顶住!”
赵百户声嘶力竭地嚎叫,但他自己却下意识地在后退缩。
他麾下的兵士本就训练不足,见主官如此,更是魂飞魄散。
一阵凶猛的箭雨覆盖过来,顿时死伤一片,阵列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十余名凶悍的白甲鞑子趁机狂吼着跃上城头,刀光闪动,瞬间将试图堵缺口的明军砍翻在地!
缺口被迅速扩大,更多的鞑子顺着这个缺口涌了上来!
“赵无能!给我顶上!”
不远处的于世奇看得目眦欲裂,却一时无法抽调兵力。
赵百户眼见鞑子扑来,吓得怪叫一声,竟转身就往唐骁防区的方向跑,试图将祸水引过来!
钱百户见状,也有样学样,跟着后退。
“妈的!”
唐骁眼见侧翼崩溃,鞑子即将席卷整个东面城墙,怒火瞬间烧红了眼睛。
“李茂生!王铁石!给老子守住这里,死也不能退一步!”
唐骁厉声下令,随即猛地一挥手,“韩从,刘仲,带上几个还能动的,跟我来!”
唐骁长枪一摆,其势如疯虎出柙,带着韩从、刘仲以及五六名最为悍勇的乡勇,直接扑向那处崩溃的缺口!
“杀!”
唐骁咆哮如雷,人随枪走,一道寒芒闪过,一名刚砍翻明军士卒的白甲鞑子便被一枪刺穿胸膛,尸体被狠狠甩下城墙!
韩从、刘仲一左一右,刀枪并举,如同劈波斩浪,瞬间又将两名鞑子砍倒。
几名乡勇见上官如此悍勇,血性也被激发,嚎叫着跟上,与登城的鞑子厮杀在一起!
唐骁更是如同煞神附体,长枪舞动如龙,点、刺、扫、砸,每一次出手都必有一名鞑子非死即伤!
他硬生生以个人武勇,挡住了鞑子扩大缺口的势头!
混战中,唐骁怒视溃逃的赵、钱二人,声音冰冷刺骨:“再敢后退一步,扰我军心,老子先宰了你们!”
赵、钱二人被唐骁充满杀气的眼神一扫,顿时如坠冰窟,僵在原地,不敢再退。
就在于世奇快要绝望之际,城头那仅有的两门老旧的盏口将军炮终于装填完毕。
“点火!”
炮手颤抖着将火把凑近引线。
“轰!!!”
“轰!!!”
两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炸开,炮弹呼啸着砸入城下密集的后金军中,顿时人仰马翻,虽未能犁清阵地,但那恐怖的声响和声势,顿时让攻城的后金兵为之一滞,攻势稍缓。
敌军后阵中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鸣金声,正疯狂攻城的鞑子闻声,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或许是那两炮起了作用,又或是鞑子不愿夜战,唐骁心里想着,紧绷的弦稍稍一松,沉重的疲惫感顿时席卷全身。
城头上,守军们也瘫倒在地,人人带伤,喘息着,看着城外连绵起伏的敌军营地篝火,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深的绝望。
清点人数,方才短暂的侧翼反击和正面防守,唐骁麾下已有十余人伤亡。
韩从低声道:“骁爷,箭矢不多了,滚木礌石也消耗很大。”
唐骁面色阴沉地点点头。
这时,于世奇和阎生斗在亲兵护卫下巡城走来,看到唐骁防段前堆积的鞑子尸体和相对完整的阵列,眼中闪过惊叹和感激。
“唐百户!好样的!今日多亏了你!”阎生斗激动道。
于世奇也重重拍了拍唐骁的肩膀:“悍勇无双,治军有方!此战若胜,你当居首功!”
但他随即又愁容满面,“然鞑子势大,明日恐……”
“守备大人,知州大人。”
唐骁打断他,语气坚决:“当务之急,是连夜加固城防,拆屋取木取石,收集火油金汁!决不能坐以待毙!”
“对!对!快!组织民夫,拆房!”
阎生斗恍然,连忙下令。
夜色下的保安州城,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恐惧,却愈发浓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