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城郊惊马一别,苏璃那抹淡蓝色的倩影,便如烙印般刻在了君逸尘的心头。
宫中政务繁杂,每每处理完堆积如山的奏折,夜深人静时,那份牵念便愈发清晰。他按捺不住心绪,再次铺开上好的宣纸,提笔蘸墨。
“苏姑娘,自别后,本太子脑海中时常浮现姑娘那日救我时的飒爽英姿……”
笔尖饱含情愫,一字一句流淌:
“……姑娘心怀仁爱,不顾安危救助他人,实在令本太子钦佩不已。”
“……不知姑娘近日在医馆施药,可还顺利?”
“……城中近日偶有风寒肆虐,听闻已有不少百姓染病,不知医馆药材可还充足?若有短缺,尽管告知本太子,定当全力相助……”
他写得极认真,仿佛要将所有关切都凝注在笔尖。写罢,反复检视,确认字字妥帖,才珍而重之地将信笺装入信封。
唤来心腹太监,千叮万嘱:“务必亲手,交到苏璃姑娘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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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远将军府。
自收到太子第一封书信,苏璃平静的心湖便悄悄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心底也悄然多了一份隐秘的期待。
这日午后,她正在闺房中闲翻书卷。
“小姐!小姐!”小竹的声音带着雀跃,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手中高高举着一封信,“宫里又来信啦!肯定是太子殿下的!”
苏璃心头一跳,脸上瞬间飞起红霞。她连忙放下书卷,接过那封带着淡淡墨香的信。
指尖微颤,小心翼翼地拆开封口。
熟悉的、遒劲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
信中所言,字字关切,句句挂怀,尤其对城中百姓风寒疫情的担忧,更是触动了苏璃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股暖流,悄然涌遍全身。
她略作沉吟,起身走到书案前。
研墨,提笔。
“太子殿下钧鉴:承蒙殿下挂念,民女近日在医馆一切安好……”
娟秀工整的字迹在素笺上铺陈开来,条理清晰地回应着太子的关切,更提出了切实的应对之策:
“……关于风寒一事,医馆药材暂未短缺。只是患病百姓众多,仅凭医馆之力,恐难以周全。若殿下能拨些人手,帮忙熬制汤药,分发于城中各处,想必能解燃眉之急……”
聪慧与仁心,跃然纸上。
墨迹吹干,信纸仔细折好。
“小竹,”她将信递给丫鬟,神色认真,“你亲自去一趟宫门,务必将此信交到太子殿下派来的人手上。”
“小姐放心!”小竹调皮地眨眨眼,笑嘻嘻地应道,“奴婢保管送到!”说完,便像只欢快的小鸟般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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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
君逸尘展开苏璃的回信,越看,眼中赞赏之色越浓。
“好!甚好!”他忍不住击节赞叹。苏璃的提议,周全且可行。
当下便召集宫中太医,详议风寒防治之策。
更雷厉风行地按照苏璃信中所言,调派人手,在城中各处紧要之地搭建粥棚,支起大锅,日夜熬煮预防和治疗风寒的汤药,广施于民。
处理完这一切,君逸尘只觉心情舒畅,连日来的政务烦忧也似乎一扫而空。
他再次提笔,给苏璃写信:
“苏姑娘,你的建议甚好,本太子已按你所言安排下去。想必过不了多久,染病百姓便能逐渐康复。这一切多亏姑娘提醒……”
笔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改日本太子想当面与姑娘探讨更多民生之事,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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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小院花荫下。
苏璃正拿着小巧的银剪,修剪着一盆开得正好的海棠。
小竹捧着信快步走来:“小姐,殿下的信!”
苏璃放下剪刀,接过信。
看完后,她捏着信纸,秀眉微蹙,陷入了沉思。面颊上红晕未退,眼中却添了几分犹豫。
书信往来尚可,但男女当面私下相见……即便事出有因,也难免惹人闲话。
小竹最是伶俐,一眼看穿自家小姐的纠结。
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笑道:“小姐,您担心什么呀?太子殿下这是为了正经的民生大事!再说了,您和殿下本就相识,光明正大谈正事,怕什么闲言碎语?”
苏璃被她说中心事,脸上更热,伸出纤指轻轻点了点小竹的额头:“就你鬼机灵!容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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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华如水,透过纱窗洒落床前。
苏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君逸尘信中的真诚恳切,字字句句在心头回响。
眼前,又仿佛浮现出那些在医馆外等待救治、被风寒折磨的百姓面容。
一面是礼法规矩,一面是百姓疾苦与那份难以言说的悸动。
思虑良久,心底的天平终究倾斜。
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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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
一封带着淡淡馨香的回信,再次被送往东宫。
信中,苏璃应允了相见之约。
君逸尘收到信,喜不自胜!
立刻着手安排,特意选了一处宫中最为清幽雅致、少有人至的花园凉亭。
亲自吩咐布置:精致的桌椅,上好的香茗,各色精巧的茶点,务必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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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的日子到了。
苏璃换上了一袭淡粉色的云锦长裙,衬得肌肤胜雪。青丝挽起,只斜簪了一支莹润的珍珠步摇,再无多余饰物。
清丽脱俗,宛若春日枝头初绽的粉樱。
在小竹的陪伴下,她乘马车来到宫门前。
早有伶俐的小太监在此恭候,躬身引路。
穿过重重宫阙,沿着曲折的回廊缓缓而行。苏璃的心,随着脚步,一下一下,跳得有些快。期待与紧张交织。
终于,引路的太监在一处繁花似锦、流水潺潺的园子前停下脚步,恭敬退开。
亭中,一道挺拔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
君逸尘闻声转过身来。
当那抹淡粉的身影映入眼帘的瞬间,他眼中毫不掩饰地掠过一丝惊艳。
“苏姑娘,你来了。”他含笑上前,声音温润。
苏璃压下心头的微澜,敛衽行礼,姿态优雅:“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苏姑娘不必多礼。”君逸尘抬手虚扶,引她入座,“今日邀姑娘前来,一是为感谢姑娘对风寒之事的良策,解了百姓之苦;二是确实仰慕姑娘才思,想与姑娘畅谈一番。”
太监们奉上香茗茶点后,便无声地退至远处。
“殿下言重了。”苏璃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微红的脸颊,“民女不过是尽己所能,提了些浅见。能帮到百姓,便是民女最大的欣慰。”
“苏姑娘过谦了。”君逸尘看着她,目光真诚,“姑娘的建议不仅可行,更见仁心与智慧。本太子还从未见过如姑娘这般,心系苍生又如此聪慧明理的女子。”
话题,便从这席卷而来的风寒疫情,渐渐展开。
从施药救治,聊到诗词歌赋的雅致;
又从诗词歌赋,自然地过渡到治国理政的方略。
苏璃虽为闺阁女子,但见识不凡,对民生疾苦、农桑水利、赋税徭役,竟都有独到而务实的见解。言语间,既有悲悯之心,又有睿智之思。
君逸尘越听越是入迷,心中的欣赏与赞叹,层层加深。
他忍不住问道:“苏姑娘,依你之见,若要让黎民百姓真正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当从何处着手为要?”
苏璃放下茶盏,略一沉吟,条理清晰地答道:
“民女以为,农桑乃立国之本,仓廪实方能天下安。首要,当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广种五谷与桑麻,充实米粮与布帛。”
“其二,兴修水利,疏浚河道,建陂塘水渠,确保农田灌溉无虞,方能旱涝保收。”
“其三,轻徭薄赋。朝廷取用有度,让百姓劳作所得,能真正养家糊口,休养生息。如此,百姓生活方能日渐丰足,民心自然归附。”
君逸尘听罢,眼中精光闪烁,忍不住拊掌赞道:“妙!苏姑娘所言,句句切中肯綮!农为本,水为脉,民为根!本太子日后定当将姑娘之言,铭记于心,斟酌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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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日影西移,将凉亭的影子拉得斜长。
苏璃瞥见天色,意识到时辰已晚,便起身告退:“太子殿下,时辰不早了,民女该告辞了。”
君逸尘心中掠过一丝不舍,却也知不便强留。
他随之起身,温言道:“今日与苏姑娘一席畅谈,本太子受益匪浅,如沐春风。改日若有机会,还望能再听姑娘高论。”
苏璃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清浅而真诚的笑意:“殿下客气了。若民女这浅薄见识真能对殿下、对百姓有所裨益,民女自当知无不言。”
君逸尘坚持亲自相送。
两人并肩,沿着来时的花径,缓缓走向宫门。
夕阳的金辉,为宫阙镀上一层温暖的色彩,也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送至宫门,苏璃再次行礼告别,在小竹的搀扶下登上等候的马车。
君逸尘负手立于巍峨的宫门下,目送着马车辚辚远去,最终消失在暮色渐合的街角。
一丝淡淡的怅惘,萦绕心头。
但他知道,心弦既已拨动,他与她之间的故事,不过才刚刚掀开序幕的一角。
那份悄然滋长的情愫,如同这春日里悄然萌发的种子,终将在命运的安排下,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