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黛……”
红妆虚弱地睁开眼,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积压了无数个日夜的恐惧与绝望瞬间决堤,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啕。
庙后的小屋里,鼾声如雷。
陆之舟眼神一厉,一个箭步冲入,像拎一只死狗般,将睡梦中的刘麻子直接拖了出来,狠狠掼在冰冷的地面上。
“什么人!他娘的敢扰老子清梦!”刘麻子被摔得七荤八素,怒吼着睁眼。
可当他看清陆之舟身上那冰冷的甲胄和官服时,满腔的怒火瞬间化为一滩冰水,酒意醒了大半。
“长公主殿下在此,你这畜生,还不跪下!”陆之舟声如洪钟,一脚踹在他的膝弯。
刘麻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珠子却滴溜溜地转,非但没有半分悔意,反而梗着脖子,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公主殿下?官爷们,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他哭嚎起来,声音里却听不出半点真诚:“我刘麻子,一个清清白白的工匠,靠手艺吃饭,怎么就成了畜生了?”
“清白?”
慕怀初向前一步,她纤细的手指轻巧地从袖中取出一块沾着暗沉血迹的布片。
那布片不过巴掌大小,却像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她没有急着质问,而是缓缓地、近乎怜悯地,将布片展开,展示给跪在地上的刘麻子看。
“这块布片,是从红妆姑娘的闺房里找到的。”
慕怀初的声音清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它上面,有她的血迹,还有你身上劣质香料的味道。”
“刘麻子,你敢说,这与你无关吗?”
刘麻子只瞥了一眼,便满脸不屑地啐了一口。
“一块破布罢了!谁知道是哪来的?兴许是哪个贱婢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家的东西,自己弄伤了想赖在我头上!”
此言一出,连被救出的女孩们都气得浑身发抖,而围观的百姓更是炸开了锅,怒骂声四起。
“无耻之尤!死到临头还敢污蔑受害人!”
“简直是畜生!”
李元樱站在那里,逆着光的身影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
她终于动了。
她缓缓走向刘麻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你不认,本宫便让你心服口服地认。”
她没有看自己的手下,目光始终像钉子一样钉在刘麻子脸上。
“刘麻子,你自称祖传工匠,手艺精湛。”
李元樱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那本宫问你,皇家园林所用的太湖石,为何要在石底凿孔,再灌入糯米汁与石灰?”
刘麻子一愣,这个问题他哪里懂,只能张口结舌,支支吾吾:“这……这是为了……为了牢固……”
“为了牢固?”
慕怀初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浓浓的讥讽。
她走到刘麻子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如刀。
“真正的工匠都知,此法是为了‘养石’。”
她一字一句,像在给一个愚钝的孩童上课:“糯米汁能滋养石中青苔,使其色泽愈发古朴温润,更显自然之趣。这与牢固,有何干系?”
“连这等常识都不知,也配称工匠?”
一句话,就将刘麻子的老底掀了个底朝天。
刘麻子额上瞬间渗出冷汗,眼神开始闪烁不定。
“我……我那是家传的民间手艺,和皇家不一样!”他还在嘴硬。
“好一个不一样。”李元樱点了点头,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她转向林归一,声音依旧平淡:“林归一,将你查到的‘民间手艺’,念给这位‘大工匠’听听。”
林归一立刻出列,展开一卷文书,朗声念道:
“刘麻子,真名刘三癞,河南府人士。五年前,因调戏乡绅之女,被其父打断一条腿后逐出乡里,流落京师。此人自小泼皮无赖,斗殴赌钱无所不为,就是从未摸过半块砖瓦!”
“你……你胡说八道!”刘麻子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人群中,一个中年汉子突然激动地冲了出来,指着他大喊:“没错!就是他!我……我就是河南府来的,我认得他!他就是个无赖,我们村里谁不知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
李元樱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脸,眼神里的寒意更盛。
“看来,你的‘邻里’,比你更清楚你的‘手艺’。”
她顿了顿,又抛出一个问题,仿佛闲谈。
“你说你是清白的,那为何你每次修缮完府邸,那户人家,总会失踪一个年轻婢女?”
顾知五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金属的质感:“吴府,张府,王府,李府……整整五起!刘麻子,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吗?”
“对!我家小姨就是在李府当差时失踪的!当时李府正好在修花园!”人群中又有人哭喊起来。
刘麻子彻底慌了,他看着周围群情激愤的百姓,看着李元樱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心理防线开始崩溃。
他突然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诉:“冤枉啊殿下!小人真的是清白的!那些女人水性杨花,都是自己跟野男人跑了,与小人无关啊!”
“还在狡辩!”陆之舟怒不可遏,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那这些被我们救出来的女子呢?她们也是自己跑到这破庙里,把自己绑起来的吗?”
“我……我不知道啊!”
听到这话,连一向温文尔雅的林归一都气得脸色铁青:“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
李元樱看着这条还在垂死挣扎的疯狗,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她冷冷开口:“看来,不见棺材,你是不掉泪了。”
“搜!”
一声令下,陆之舟带人冲入刘麻子睡觉的小屋,很快,一堆零零碎碎的物件被丢了出来。
女子的首饰、衣物,甚至还有几本册子。
慕怀初弯下腰,仔细地翻检着那些被随手丢弃的物件。
她拿起一支精致的银镯,在阳光下轻晃,镯子上的花纹清晰可见,正是红妆平日里常戴的那一支。
“这是红妆的镯子。”
慕怀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寒意:“你不是说她偷了东西跑了吗?她的东西,怎么会在你的狗窝里?”
刘麻子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莫三问则翻开那些册子,脸色愈发阴沉:“殿下您看!这里面,详细记录了各府的守卫巡逻时辰、薄弱处,甚至连哪个院墙的狗洞能钻人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妙啊!”
慕怀初冷冷地看着刘麻子,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不愧是‘清白’的工匠,连这些都记录得如此详细,真是敬业呢!”
“刘麻子,你这哪里是做工匠,分明是做贼。”
百姓们听了,更是群情激愤:
“畜生!竟然这么有预谋!”
“死不足惜的东西!”
“长公主为民除害,真是青天大老爷!”
刘麻子见再也无法狡辩,他眼中的恐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怨毒和疯狂。
他猛地抬起头,冲着李元樱嘶吼:
“是!就是老子干的!又怎么样?”
“不过是几个下贱的婢女罢了!她们生来就是下贱命,能伺候爷们,是她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句毫无半分人性的恶毒之语,让整个山神庙陷入了一片死寂。
慕怀初的眼神,在那一刻变得比李元樱的寒冰更冷。
她没有说话,只是向前一步,挡在了李元樱身前,仿佛要将所有污秽与恶毒都隔绝开来。
她的目光,像两柄无形的利刃,直直地插进了刘麻子的眼中。
随即,是滔天的怒火。
“畜生!”
“杀了他!杀了他!”
百姓的怒吼声几乎要将破庙的屋顶掀翻。
李元樱的脸色,已然阴沉得能滴出水。
她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重逾千钧,宣判了这群恶徒的结局。
“很好。”
“你说的每一个字,本宫,都记下了。”
“来人!”
“将此獠及其所有同伙,全部押入永乐署大牢!本宫,要亲自审!”
“遵命!”
官兵如狼似虎地将这群恶徒拖走,在百姓们愤怒的唾骂和投掷的石块中,狼狈不堪地消失在山道尽头。
风波平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颤巍巍地走到李元樱面前,拉住她的衣袖,老泪纵横。
“长公主殿下……您真是我们老百姓的青天啊……”
“殿下为民除害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云霄。
“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永乐署威武!”
听着这发自肺腑的拥戴,李元樱站在人群中央,心中一股暖流激荡。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这京师的天,是该好好扫一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