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棋的脸色,在那一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有去扶慕怀初。
他知道,她背上的伤口血肉模糊,任何轻微的触碰,对她而言都是加倍的酷刑。
他的目光,像两柄淬了剧毒的冰刃,越过所有惊恐的脸,死死钉在了还在假意辩解的魏嫣身上。
“来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沉闷的惊雷,在喧闹的殿中轰然炸响。
瞬间,一切嘈杂都归于死寂。
“传太医。”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高坐之上的皇帝李元樟,语气听似恭敬,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冰冷强势。
“皇兄。”
“臣弟的未婚妻,在这皇家宴席之上,被魏国公的女儿、皇后的亲妹妹,蓄意谋害。”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众人摇摇欲坠的理智上。
“臣弟,想为她讨个公道。”
李元樟脸色骤然僵硬,他显然没料到,李元棋会如此直接地将事情定性为“蓄意谋害”,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正要开口打个圆场,皇后魏姚已经按捺不住,抢先开口,满脸焦急地维护:“宁安王言重了!嫣儿她只是一时失手,绝非有意啊!”
“失手?”
李元棋忽然低低地笑出声。
那笑意没有一丝温度,反而让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结成冰。
他的视线,缓缓落在那一滩狼藉的红油汤料上。
“来人。”
他又一次开口,语气森然入骨。
“给魏小姐,也盛一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魏嫣的父亲,魏国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朝服:“王爷息怒!小女无状,是臣教导无方!求王爷饶她这一次!”
“饶?”
李元棋缓缓踱步,走到那锅依旧翻滚着赤红浪涛的火锅前。
他亲手拿起汤勺,在滚沸的红油中搅了搅,仿佛在搅动一锅地狱的岩浆。
“本王的王妃,背上血肉模糊的时候,谁想过要饶了她?”
他盛起满满一碗滚烫的红油汤。
那刺鼻的辛辣气息弥漫开来,熏得人眼眶发热,心头发悸。
他端着那碗汤,一步,一步,走向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的魏嫣。
“宁安王!”皇后魏姚再也维持不住仪态,重重拍案而起,厉声喝道,“本宫的妹妹并非有心!你现在此举,才是真正的蓄意伤害!”
“无心之失?蓄意伤害?”
李元棋停在魏嫣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
“皇嫂是觉得,慕家世代忠良的风骨,太傅府视若珍宝的女儿,还有本王的脸面,加起来都比不过她一个轻飘飘的‘不小心’吗?”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抬手!
“啊——!”
魏嫣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
但那碗汤,并没有泼到她最在乎的脸上。
而是被李元棋狠狠地砸在她面前的地板上!
滚烫的汤汁四溅,尽数浇在了她的双腿和裙摆上,让她疼得瞬间蜷缩起来,在地上狼狈地打滚。
“这一碗,是告诉你,什么叫疼。”
他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没有一丝情感。
他再次转身,面无表情地走向那锅火锅,竟是又要去盛第二碗!
这一下,所有人都吓疯了!
他这是要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帝的面,活活把魏国公的女儿折磨死!
“住手!”
李元樟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帝王的威压轰然散开,“李元棋!你眼里还有没有朕!你想造反吗?”
李元棋端着那碗还在冒着致命热气的汤,缓缓转身,直视着龙颜大怒的兄长。
他笑了。
那笑容温润一如往昔,可眼中,却是一片沉沉的死寂,看不到底。
“皇兄息怒。”
“臣弟不敢。”
“臣弟只是想请魏小姐,好好品尝一下这御宴的汤,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一步步走回魏嫣面前,在她惊恐欲绝的目光中,缓缓蹲下身。
他将那碗汤,递到她不断颤抖的嘴边。
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地狱的寒意。
“喝了它。”
“或者,我帮你选个地方,浇下去。”
“比如……你的脸?”
“不……不要……”魏嫣的魂都快吓飞了,她颤抖着,哭喊着,“王爷饶命……我喝……我喝……”
她伸出抖成筛子的手,接过那碗汤。
在一片死寂中,在一双双惊惧的眼睛注视下,她闭着眼,哭着,一口一口地将那滚烫辛辣的汤料灌进喉咙。
每一口,都伴随着剧烈的呛咳和压抑到变调的呜咽。
李元棋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没有半分波动,直到她喝完最后一口,狼狈地趴在地上干呕不止。
他这才缓缓起身,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粒尘埃,将空碗放在一旁。
“现在,公道,讨回来了。”
他转身,快步走到慕怀初身边。
那一身能将人凌迟的戾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心疼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
太医已经赶到,正在用金剪小心翼翼地剪开她后背被烫坏的衣料。
“唔……”
慕怀初死死咬着下唇,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已经浸湿了鬓角的碎发。
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轻轻握住了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小初儿,别怕。”
李元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他用自己干净的衣袖,一点点为她拭去额角的冷汗。
“有我在。”
慕怀初忍着剧痛,艰难地侧过头。
她看着这个刚刚还如同地狱修罗,此刻却温柔得不像话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是毒。
也是药。
太医处理完伤口,急切道:“王爷,慕小姐伤势严重,背部大面积烫伤,需立刻移至清静之处上药,万万不可再耽搁!”
李元棋没有丝毫犹豫。
他抬眸,再次直视李元樟,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
“皇兄,臣弟的王妃伤重,需要一个清静、干净的地方上药。”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请求一个偏殿。
谁知他下一句却是——
“就在此处即可。”
此言一出,殿中再次哗然。
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皇帝的宴会,变成他的私家医馆!
这已经不是挑衅,这是赤裸裸的蔑视!
李元樟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在颤:“李元棋!你放肆!”
李元棋仿佛未闻。
他俯下身,以一种极其稳妥又温柔的姿势,小心翼翼地避开慕怀初背后的伤处,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啊……”慕怀初低呼一声,身体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她疼得眼前发黑,却清晰地感受到他怀抱的温暖与不容置喙的坚定。
“王爷……”她虚弱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男人低头,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唇角却勾起一抹近乎偏执的笑意。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畔落下承诺,也落下最深的烙印。
“小初儿,今日之后,你只管安然。”
“其余一切,有我。”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凝滞到极致的时刻——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忽然从角落里传来。
“慕小姐,还疼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童稚之语吸引。
角落里,原太子李元标之女,素昭郡主李颂恩,正牵着养母柳美人的手,担忧地望着这边。她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大人们的算计与惊恐,只有最纯粹的关切。
高位上,一直冷眼旁观的长公主李元樱,眼中精光一闪。
好机会。
她立刻招手,声音温和:“颂儿,到姑姑这里来。”
李颂恩乖巧地跑过去。
李元樱抚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
小郡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转身,鼓起勇气,用清脆又带着一丝稚气的声音对李元樟说道:“皇叔,今日是姑姑庆功宴,也是您和皇亲国戚、股肱之臣欢饮的好日子,颂儿不想您不开心。”
“慕小姐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她很勇敢,也很疼。宁安王叔叔也很心疼她。”
“不如就像王叔叔说的,在这里用屏风隔出一个地方,让太医给慕小姐上药好不好?”
“这样,既不耽误慕小姐治伤,我们也可以继续为您、为姑姑庆祝,大家都安心,您还是那个最仁慈的皇叔。”
一番话,天真烂漫,却将所有的台阶都铺得妥妥当当。
李元樟的脸色依旧铁青,但他看着李颂恩那双纯真的眼睛,再听着这番话,胸中的滔天怒火,竟被硬生生压下去几分。
他总不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驳一个孩子的善意,连一个受伤的臣女都吝啬提供救治之地。
那传出去,他这个皇帝的脸面才算真的丢尽了。
“哼!”
他重重一哼,算是默许。
“来人!依郡主所言,速速在殿角搭设屏风,供太医为慕小姐诊治!”
“是!”内侍总管如蒙大赦,立刻指挥宫人迅速行动起来。
李元棋抱着慕怀初,径直走向那即将被屏风隔出的区域。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但那份沉默的强势,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感。
他眼底深处,是极致的占有与保护欲,仿佛在向全世界无声宣告:
她,是我的。
谁也别想,再动她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