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食堂午间的喧嚣，与以往似乎有些不同。
沈星玥端着餐盘，和陈佳佳一起，走向她们常坐的靠窗位置。短短几天，她们成了校园里无人不知的“焦点人物”。陆明轩被开除并移交警方处理的消息，像一颗深水炸弹，震动了整个校园，也通过家长的渠道蔓延开来。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讨论，以及一些不那么和谐的声音。
当她们走近那排座位时，原本正低声聊得火热的两个隔壁班女生，声音瞬间压低下去，飞快地瞟了她们一眼，眼神复杂，掺杂着好奇、敬佩，但似乎也有一丝……不安？旁边的一桌，几个男生则停止了嬉闹，其中一个平时总爱大声开玩笑的男生，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地别开了目光。
“切，看什么看。”陈佳佳毫不客气地回瞪了那个略显尴尬的男生一眼，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她拉着星玥“哐当”一声把餐盘放在桌上，动作带着一股刻意的不在乎。但星玥看到了她眼底深处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即使取得了胜利，那些曾经环绕她们的谣言阴影，似乎并没有完全消散，反而在某些角落沉淀发酵。
“星玥，佳佳，这边！”秦朗的声音适时响起，他早已占了位子，还细心地帮她们擦了擦桌面。和他一桌的，还有几个“哨兵小组”的早期成员，都是这次事件里坚定支持她们的同学。看到这个小团体，佳佳紧绷的肩线才稍微放松了些。
“怎么样？上午的课还好吧？”林薇也端着餐盘走了过来，自然地坐在星玥身边。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但眼神锐利地扫视了一圈周围，显然也察觉到了食堂里微妙的氛围。
“就那样呗。”佳佳扒拉着餐盘里的米饭，闷闷地说，“还是有几只苍蝇在嗡嗡嗡，烦死了。体育课分组的时候，张丽她们那一组硬说人满了，不想跟我一组，我听见她们小声说‘她事儿太多了，惹不起’……气死我了！”
星玥默默听着，夹了一口青菜。她比佳佳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些更隐蔽的暗涌。今天走廊上，就有几个路过的别班女生对她指指点点，虽然没听清具体说什么，但那眼神里的审视和疏离感，很清晰。还有那种感觉——好像她身上突然多了一个“麻烦制造者”或者“过分敏感”的标签。
秦朗皱了下眉：“这种人就别理她们。你们是保护自己，揭露坏人，做得对！她们就是闲的！”
“话是这么说，”一个叫李雯的女生，是“哨兵小组”成员，推了推眼镜，小声说，“可是……我早上听我妈打电话，好像也有几个家长在群里讨论这事，说什么……动静闹太大了，影响学校声誉，还说……”她犹豫着看了看林薇和星玥她们。
“说什么？”林薇放下筷子，语气平静地问。
“说……‘女孩子太招摇了’，‘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么一闹，以后老师都不敢认真教了’……”李雯的声音越说越小。
一股冰冷的东西迅速爬上沈星玥的脊背。她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这些质疑，和她内心最深处隐隐担忧的“社会阻力”，完美地对上了号。
佳佳瞬间炸毛了：“什么？！饶人？陆明轩那种坏种有什么好饶的？他们懂什么？受害的不是他们的女儿是吧？站着说话不腰疼！影响声誉？坏人存在才是真正影响声誉！”
“佳佳，冷静点。”林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安抚的力道，眼神示意她注意场合。她看向大家，语气温和但清晰：“有人有不同看法很正常。这种事件本身会触动一些人保守甚至错误的认知。我们要做的，不是争吵，而是用更清晰的事实和更强大的声音，去纠正那些认知。”
秦朗立刻点头：“林老师说得对！我们得做点什么。广播站怎么样？可以请星玥和佳佳讲讲经历，或者请林老师做个专题讲座？”
星玥沉默了。用广播站？她本能地抗拒这种方式。这和当众撕开伤口没什么区别。她需要的是……更理性、更持久、更有沉淀感的东西。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放在身边的《暗流手札》笔记本。
下午放学时间。校门口依旧人头攒动。星玥和佳佳刚走出校门不远，就遇到了阻碍。
几个看起来是其他年级学生的家长聚在不远处的行道树下，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们这边，其中一位打扮得颇为精致的中年阿姨，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地传到了星玥和佳佳耳朵里：
“……说实在的，一个巴掌拍不响。学生要是自己行为检点一点，老师能有什么歪心思？学校现在闹得沸沸扬扬，我们家孩子回来说班上气氛都怪怪的。这俩女孩子是勇敢，可这种‘勇敢’，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学校的名誉不要了？”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微胖的男家长接口道，嗓门不小，“小孩子家家的，把事情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算那老师真有点问题，私下反映不行吗？非得弄得人尽皆知，进局子？这以后谁还敢当老师？这俩孩子啊……太不懂得为别人着想了。”
“女孩子还是得自爱！听说她们班那个姓陈的女孩，平时就挺活泼的，跟谁都嘻嘻哈哈……”另一位女家长语焉不详地补充着，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陈佳佳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愤怒和巨大的委屈让她浑身发抖，转身就要冲过去理论。沈星玥死死拉住她的胳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别去。”星玥的声音压得很低，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目光透过镜片冷冷地扫过那几个议论纷纷的家长，像在看路边的石头。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不公感。这些自以为是的言论，像毒针一样扎过来。
“星玥！你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佳佳的声音带着哭腔。
“听见了。”星玥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绷紧的弓弦，“没用。你解释也没用。”她太清楚了，和持有这种根深蒂固想法的人争辩，只会浪费口舌，甚至被他们贴上“死不认错”、“品行更差”的标签。她拉着佳佳，面无表情，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把出鞘的刀，硬生生顶着那些猜疑、审视、指责的目光，一步步向前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她知道，这一刻的沉默和坚硬，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反抗。佳佳被她带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能死死咬着嘴唇，跟着她向前闯过这片恶意的荆棘。
刚到街角转弯处，教导主任王主任急匆匆地从后面小跑着追了上来，他额头上冒着汗，脸色有些尴尬和不自在。
“沈星玥！陈佳佳！等等！”他气喘吁吁地叫住她们。
星玥停下脚步，松开佳佳，转过身，表情恢复了日常的平静，只是眼神深处那抹冷意还未完全散去。“王主任，有事吗？”
“唉，这个……”王主任搓着手，目光在她们脸上扫过，带着明显的为难，“是这样的。今天……呃，校长那边接到好几个热心家长的来电……”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家长们呢，也是关心学校，关心你们。主要是……就是觉得，这个事情啊……嗯，陆老师他确实犯了大错，这个没得说！学校和警方一定会严肃处理，给同学们和家长一个交代。但是……”
“但是什么？”林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不知何时也走到了这里，目光平静地看着王主任。
王主任看到林薇，脸上的尴尬更浓了：“林老师也在啊。这个……家长们也是出于保护孩子的考虑。他们认为，目前社会上关于这件事的舆论有点……过于火热了。他们担心，过度聚焦在星玥和佳佳同学身上，对她们本身的心理成长啊，还有对学校的……呃……后续工作的开展，可能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压力和影响。”
他斟酌着词句，尽量显得委婉：“所以呢，学校的意思是，为了平息这种无谓的争议，保护你们两位同学免受过多的外界干扰，专心学习，是不是……后续在推动校园安全宣传方面，可以先稍微……低调一点？就是……暂时不要再有公开的宣讲或者采访了？让热度稍微降降温？”
“降温？低调？”陈佳佳再也忍不住了，带着哭腔质问，“我们是受害者！我们是在保护自己和别人！凭什么让我们闭嘴？凭什么？！”
“佳佳同学！别激动别激动！”王主任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是让你们闭嘴！绝对不是！学校是完全支持你们维护自身权益的！只是……暂时这个风口浪尖上……”
“王主任，”沈星玥突然开口，打断了王主任的解释。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她没有看佳佳，也没有看王主任为难的脸，目光投向街角人行道上匆匆而过的人流。
“我们从来没有主动站在风口浪尖。”她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像秤砣一样砸下来，“我们只是在做我们觉得正确并且不得不做的事。陆老师的问题不是我们制造的热度，是他自己的行为带来的结果。关于‘低调’和‘降温’……”她顿了顿，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一丝近乎锐利的锋芒，“学校要如何平衡各方面关系，是学校的考量。但想要阻止我们继续做安全教育的想法，我认为是不明智的。安全不会因为低调而存在，相反，只有让更多的人清楚认知风险，学会防范，才能真正避免类似的事情重演。热度，从来都比麻木和沉默要好。”
王主任被这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脸上阵青阵白。林薇站在旁边，嘴角微微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可是……”王主任还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辆挂着某知名教育新闻网站logo的采访车，缓缓驶过一中大门前的路口。车窗摇下，一个扛着摄像机、一个拿着话筒的记者似乎在打量着一中的校牌。他们的目光，仿佛精准的探测器，扫视着校门口放学的人群。
采访车没有停下，径直向前开走了，但它的出现，就像一个无声却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在刚刚交谈的几人身上。
王主任的脸色彻底变了，他猛地意识到，想让这件事低调处理，已经几乎是天方夜谭。媒体的眼睛，已经盯上了这里。
记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巧合？还是有人专门邀请来的？
他们的目标是谁？是整个事件？还是……她们？
更大的风暴眼，似乎正悄无声息地，向一中校园——或者更直接地说，向刚刚掀起这场风暴中心的沈星玥和陈佳佳——再次聚集过来。那些喧嚣背后的手，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们，反而可能……要把她们推向一个她们尚未准备好面对的全新“战场”。
林薇眼神一凝，不动声色地将星玥和佳佳往自己身后护了护。
星玥放在身侧的手，悄然捏紧了手中的《暗流手札》。
它沉甸甸的分量，似乎在提醒她，守护的道路，才刚刚开始，而下一个对手，或许比陆明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