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整。学校行政楼最大的三号会议室内,厚重的深灰色窗帘被紧紧拉上,隔绝了窗外明媚得过分的秋日阳光,营造出一种法庭般的严肃与压抑。长条形的红木会议桌反射着惨白刺目的顶灯光芒,空气仿佛凝固成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
会议桌一端,并排坐着三位校方领导:分管德育、面色沉凝的李副校长;学工处主任张凯,眉头紧锁;团委书记王芳则不时看向门口,显得有些不安。他们的对面,是今天风暴的中心——实习美术老师陆明轩。他穿着一身熨烫得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愤慨,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冤屈。他的身旁坐着一位头发梳理得油光水滑、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律师,西装革履,表情精明中透着职业化的疏离和自信。
在会议桌的一侧,靠近门口的位置,单独摆放着三张椅子。林薇端坐其中,身着剪裁利落的藏青色职业套装,身形笔挺,神情镇定如磐石,只有紧抿的嘴角泄露出一丝紧绷。她的左边,是陈佳佳。女孩脸色苍白如纸,纤薄的身体在宽大的校服里微微发抖,双手紧紧抓着膝盖上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杏眼里,此刻只有恐惧、愤怒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林薇的右边,则是沈星玥。她腰背挺直,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膝上平放着她那本不起眼的黑色硬皮笔记本——《暗流手札》。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如同平静的湖面,只有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眸,像精准的探照灯,冷静、锐利地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寸空间、每一个人的表情变化,特别是陆明轩和他律师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肌肉牵动。
秦朗没有坐在这里。他带着五六个神情严肃、平时在各自班级都颇有威信的学生干部和社团负责人,安静地坐在后排靠墙的临时观察席上。他们人手一本笔记本,目光专注,像一群无声而坚定的见证者。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股无形的压力,象征着理性的学生力量正密切关注着这场至关重要的调查。
“咳咳,”李副校长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特有的威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现在开始。今天的调查会,是针对近期有多名学生反映陆明轩老师在教学中可能存在行为不当的问题进行了解和核实。我们的原则是,既要保护学生的身心健康和安全,也要保障每一位教师的合法权益,不会让老师背上莫须有的污名。”他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人,“请陈述各方立场吧。陆老师,你先说说。”
陆明轩立刻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很大,显出内心的激动,他语气带着被冤枉的悲愤:“各位领导!我陆明轩自从来到一中实习,自问兢兢业业,把全部的热情都投入到了美术教育事业上!我热爱艺术,更热爱学生!把他们每一个人都当作有潜力的小艺术家来爱护和培养!可现在,仅仅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甚至不知源头在哪里的匿名指控,我的工作、我的人格、我的前途,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他的目光悲切地扫过在座的领导,最后落在对面的陈佳佳身上,停留了几秒,那目光里混杂着失望和难以名状的控诉,声音陡然拔高,“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对我人格的污蔑!对学校的抹黑!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造谣生事的人,到底存的什么心?敢不敢出来和我当面对质?!”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屈辱。
他的律师赵平立刻接上话茬,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透着专业的自信和循循善诱:“各位领导,理解你们面对舆论压力时的慎重。但陆老师的教学热情和正直人品,是经得起检验的。”他慢悠悠地从公文包里取出几页纸,“这里,是我走访部分学生和家长后获得的支持信。他们都明确表示,陆老师教学认真负责,为人温和有礼,是一位难得的好老师。所谓的‘行为不当’,我们认为,很可能是源于师生之间的沟通偏差,或者……”他故意顿了顿,目光精准地投向陈佳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源于个别青春期学生特有的敏感和主观臆测。美术教学,特别是涉及人体结构、动势练习时,一定范围内的肢体引导有时是不可避免的,但绝无任何超出职业道德范畴的意图!陆老师如果有任何不够妥当的地方,那也是出于对学生艺术能力急切提升的关切之心!恳请各位领导明察秋毫,还陆老师一个清白!否则,这股恶意揣测的风气一旦蔓延,不仅伤害老师,更会损害整个学校的良好氛围和教学秩序!”
赵律师的话语,四平八稳,逻辑缜密,一边摆出所谓的“支持证据”,一边将矛头巧妙引向“学生臆想”和“沟通偏差”,更将指控上升到“破坏学校风气”的高度。几个校领导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目光看向陈佳佳时,疑虑似乎加深了一些。一位年轻女老师的指控,还涉及敏感的肢体接触,在“误会”和“过度敏感”的解释下,似乎变得有些苍白无力。
巨大的委屈、被污名化的耻辱、以及陆明轩那仿佛看着污秽之物的目光,如同冰水灌顶,瞬间淹没了陈佳佳。她感到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求救般地看向旁边的林薇和星玥。
林薇感受到佳佳的绝望,在桌子底下,她温暖而有力的手紧紧握住了佳佳冰冷颤抖的手,传递着无声的、磐石般的支持。她没有看佳佳,目光锐利地直视陆明轩,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稳定:“陆老师,请注意你的情绪和措辞。对学生的指责是极不专业的行为。”她随即转向几位校领导,“张主任,李校长,事实的真相,不应该被情绪和主观推测所掩盖。”
陆明轩被林薇的锋芒刺了一下,脸色微变,还想说什么,被赵律师一个眼神制止了。
会议室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寂,一股无形的压力向着孤立无援的佳佳汹涌而来。
就在这紧绷的气氛几乎要压垮最后一丝勇气时,沈星玥平静无波的声线,像一道冷静的冰刃,骤然劈开了沉闷的空气:
“陆老师,”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陆明轩脸上,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您声称所有的指控都是无端的污蔑和中伤。那么,是否可以请您解释一下,”她微微前倾,翻开膝上的《暗流手札》,动作沉稳,“为何在2023年10月18日下午第三节课后,在无其他任何师生在场的情况下,您以‘单独指导陈佳佳同学静物素描的光影问题’为由,将她带到美术楼三楼,那间位置最偏僻、众所周知没有任何监控设备的C型画室?并在这个过程中,您多次进行了超出教学示范范围的、且违背她意愿的身体接触?包括:三次强行握紧她的手腕进行所谓‘力度示范’,两次触碰其腰部以下接近臀部的位置,以及在她明确表示拒绝并多次尝试离开时,用身体挡住唯一通往门口的去路?”
沈星玥的语速平稳,叙述清晰,不掺杂任何个人的情绪,每一个时间点、地点、行为都具体得像精准的手术刀,直插核心!
“嘶——”会议室里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冷气。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从陆明轩瞬间变得僵硬扭曲的脸上,聚焦到这个一直沉默得如同背景板、此刻却石破天惊的女孩身上!
精准无比的时间地点!详细到几乎“还原现场”的行为描述!每一个用词都冷静、克制,却又犀利得可怕!
陆明轩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拳,猛地站起来,椅子腿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指着沈星玥,手指都在颤抖,声音因极度震惊和羞恼而拔高到几乎破音:“血口喷人!恶意构陷!我那是艺术指导!是必要的引导!她一个半大孩子懂什么艺术表现的张力?光影在人体上的投射变化,不用肢体语言辅助,怎么教得明白?!”他的目光如同毒蛇般射向佳佳,“是她!是她在嫉妒!或者……对老师产生了不应该有的幻想!误会了我的善意!你们这些学生,抱团污蔑老师,其心可诛!”
“沈星玥同学!”赵律师猛地推了一下眼镜,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请注意你在如此严肃场合下的言行!你刚才所描述的情形,带有严重的引导性和主观倾向性!这完全是对一位认真教学的老师的恶意中伤!你没有亲眼目睹现场过程,仅仅凭借道听途说甚至可能是臆想的信息,就在校领导和律师面前做出这种陈述,这是严重的诽谤行为!我们可以保留追究你及你监护人法律责任的权利!”他试图用法律后果来恫吓。
“赵律师,”沈星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透过镜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我没有臆想。我说的是基于多方调查核实的客观事实。时间,地点,监控缺失情况,均有据可查。”她目光转向学工处主任张凯,“张主任,美术楼三楼C画室的监控设备一直处于故障待修状态,您签过的设备更换申请单,在总务处应该有存档。日期是8月25日。”
张凯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沈星玥连这个都如此清楚,他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秘书,秘书立刻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沈星玥的目光再次锁定了面无人色的陆明轩:“至于我是否目睹现场过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事人,陈佳佳同学,她亲身经历了一切。”星玥的语气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她,就在这里。”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陈佳佳身上。此刻的佳佳,在经历了最初的崩溃边缘后,沈星玥平静而有力的声音像是一道引线,点燃了她心中积蓄已久的愤怒和屈辱。被扣上“幻想”帽子的巨大羞辱感,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压倒了恐惧!
“他说谎!”陈佳佳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响亮地炸响在会议室里!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肆意流淌,“他在说谎!他在那个小黑屋里根本不是在教画画!他…他用手捏得我手腕好痛…根本挣不开!他还……还故意碰我屁股…那根本不是无意中碰到的!他…他还凑得很近…身上有很浓的香水味…我害怕得要命,想跑出去,他就堵在门口…他…他还凑到我耳朵边上…”佳佳的声音因为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却清晰无比地吐出那句如同梦魇般的低语,“他说…‘佳佳乖…别闹…今天的事就当我们的小秘密…要是说出去…对你对我…对学校都不好…没人会信你的…’”
“嗡——”
会议室彻底炸了锅!校领导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这句充满暗示和威胁意味的低语,直接戳破了“误会”和“艺术探讨”的遮羞布!
“你……你胡说!你这个疯子!”陆明轩彻底失了风度,面目狰狞地咆哮起来,哪里还有半分温文尔雅?他本能地想扑过来,被身边的赵律师死死拽住胳膊。赵律师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陆明轩!注意你的言行!”李副校长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陈佳佳被陆明轩的疯狂吓得往后一缩,林薇立刻将她护在身侧。就在这时,星玥没有再看陷入歇斯底里的陆明轩,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种令人心悸的平稳,对着身边因绝望指控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喘息不已的佳佳说道:
“佳佳,把你的‘小秘密’拿出来吧。”
这句话,如同惊雷!
陈佳佳猛地抬头,挂着泪痕的眼中先是茫然,随即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恍然大悟的激动!她几乎是用尽全力,哆哆嗦嗦地摸索着自己的校服上衣口袋。
在所有人惊愕、疑惑甚至是不知所措的目光注视下——校领导的震惊与探询,陆明轩眼中第一次涌现出灭顶般的巨大恐惧,赵律师骤然紧缩的瞳孔,林薇微微收紧却带着一丝鼓励的手,后排秦朗等人紧握拳头无声的呐喊——陈佳佳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只有钥匙扣大小的、亮黑色的、像微型U盘一样的小巧装置。
一支微型录音笔!
沈星玥抬手,稳稳地从佳佳那还在颤抖的手里接过了录音笔。她的指尖冰凉,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接过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物品。她拿着那支小小的录音笔,目光平静地扫过会议桌上每一个人的脸,如同手持着一柄无形的裁决之剑。
“主观感受需要证实,”星玥的声音平缓如初,却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清晰如钟,“客观的声音,不会说谎。”她的拇指微微抬起,坚定地移向了录音笔侧面的一个小小的三角形——播放键。
“咔哒。”
极细微的触碰声,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却清晰地如同引爆的倒计时!
陆明轩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骤然放大!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若不是赵律师死死拽着,整个人就要瘫软下去。赵律师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眼中只剩下绝望的灰色。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那足以改变一切的声音流出……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会议室的门被急促地敲响了!声音并不大,却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显得格外刺耳!
紧接着,门被推开一条缝。学工处主任的秘书小孙脸色煞白,探进头来,神情慌乱地看向几位校领导,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
“李…李校长,张主任…对不起,打扰了!外面…外面来了几位公安局的同志,还有区教育局监审科的两位科长…他们说…接到重要举报和补充材料…需要立即介入关于陆明轩老师的调查…”她喘了口气,眼神惊恐地瞟了一眼面无人色的陆明轩,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另外…公安局的同志还说…他们正在监控一个校外人员…怀疑此人…与陆老师近期有…非常密切的、涉嫌违法的不正常往来…具体是什么人,还没明说,但那人好像…现在就被他们的人在外面盯着呢…”
小孙的话音刚落,整个会议室仿佛瞬间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窟!
陆明轩如同被打中了七寸,身体猛地一抽,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板上。赵律师也脸色铁青,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他的手,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神涣散。
沈星玥放在播放键上的拇指,稳稳地停在了那里。她镜片后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捕猎的鹰隼,瞬间穿透缝隙,锁定了门外走廊上隐隐约约的几个陌生而冷肃的身影轮廓。
那个所谓的“校外人员”…是谁?
与陆明轩的“不正常往来”…又是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警局和教育局联合介入,这隐藏在暗流下的“另一只手”…难道仅仅只是一个被抓住的咸湿流氓那么简单?
录音笔里的声音尚未揭开谜底。
而一股裹挟着警笛寒意、更为庞大深邃的黑暗旋涡,已然在门外无声涌动,即将吞噬眼前这片短暂的战场。
这摊“水”,到底有多深?那个被“监控”着的校外人物,又藏着怎样石破天惊的秘密?
风,无声,却已凛冽彻骨。
好的,这是《暗流无声:少女自护手札》的第24章和第25章内容,严格遵循您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