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腊梅怒放。
沈府后园的梅林里,数十株红梅如火如荼地绽放着,映着未化的积雪,红白相间,煞是好看。今日是沈府一年一度的赏梅宴,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几乎都到了,三三两两地在梅树下赏花谈笑,丫鬟们端着热茶点心穿梭其间,一派和乐景象。
顾时愿站在一株老梅下,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一朵半开的梅花。她身着淡青色绣银线梅花纹的袄裙,外罩月白色狐裘斗篷,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梅花簪,在这满园姹紫嫣红中显得格外素净。
"五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一道甜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时愿指尖微顿,缓缓收回手,转身时面上已挂上了温婉的笑容:"三姐姐。"
沈玉瑶今日穿了一身大红织金牡丹纹的袄裙,外罩猩红斗篷,发间金钗步摇叮当作响,明艳得几乎刺眼。她身后跟着两个贴身丫鬟,其中一个手里捧着个精致的鎏金手炉。
"五妹妹穿得也太素净了些,"沈玉瑶上下打量着顾时愿,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虽说你是庶出,可好歹也是我们沈家的姑娘,这般打扮,倒像是我们沈家亏待了你似的。"
顾时愿低眉顺眼:"三姐姐说笑了,时愿只是觉得梅花清雅,配这身衣裳正好。"
"呵,"沈玉瑶轻笑一声,"五妹妹倒是会说话。对了,赵夫人方才还问起你呢,说赵公子特意给你带了礼物,正在前头亭子里等着。"
顾时愿眸光微闪。赵家公子赵明德是沈玉瑶的表兄,平日里眼高于顶,怎会给她这个庶女带礼物?这其中必有蹊跷。
"多谢三姐姐告知,只是时愿突然觉得有些头疼,想先回房歇息。"顾时愿微微欠身,作势要离开。
沈玉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这怎么行?赵公子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了。翠柳,扶五小姐过去。"她朝身后的大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名叫翠柳的丫鬟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架住了顾时愿的手臂。顾时愿能感觉到那丫鬟手上用了暗劲,掐得她生疼。
"三姐姐这是做什么?"顾时愿声音依旧轻柔,眼底却闪过一丝冷意。
"五妹妹别误会,姐姐只是怕你身子不适,走路不稳罢了。"沈玉瑶笑得灿烂,"走吧,别让赵公子等急了。"
顾时愿暗自咬牙,知道今日是躲不过去了。她轻轻挣开翠柳的手:"不劳姐姐费心,时愿自己走便是。"
一行人穿过梅林,来到一座六角亭前。亭中果然站着赵明德,见她们来了,立刻迎上来,目光在顾时愿身上转了一圈,露出几分轻佻的笑容。
"顾小姐,许久不见,越发标致了。"赵明德拱手行礼,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顾时愿的脸。
顾时愿后退半步,微微侧身避开他的视线:"赵公子谬赞了。"
沈玉瑶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故作亲热地拉着顾时愿的手:"五妹妹怎么这般生分?赵表哥可是特意给你带了礼物的。"
"是啊,"赵明德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这是我在珍宝斋看到的玉簪,觉得与顾小姐甚是相配。"
顾时愿没有伸手去接:"赵公子厚爱,时愿愧不敢当。"
"五妹妹,"沈玉瑶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威胁,"赵表哥一片心意,你怎能如此不识抬举?若是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我们沈家姑娘不懂礼数呢。"
顾时愿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她知道,若是接了这礼物,明日京城就会传出她与赵明德私相授受的流言;若不接,沈玉瑶又会借题发挥,说她目中无人,败坏沈家名声。
正当她进退两难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只见一群夫人小姐朝这边走来,为首的正是沈家主母王氏和赵夫人。
"母亲!"沈玉瑶突然提高声音,"您快来看,赵表哥给五妹妹带了礼物呢!"
这一嗓子,引得所有人都朝亭中看来。顾时愿心中一沉,知道沈玉瑶这是要当众坐实她与赵明德有私情的罪名。
王氏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赵夫人则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德儿与顾小姐倒是投缘。"
顾时愿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解释,沈玉瑶却突然"啊"地惊叫一声:"五妹妹的帕子怎么在赵公子身上?"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赵明德腰间挂着一方素白帕子,一角绣着小小的"顾"字。
亭中顿时一片哗然。
"这...这..."赵明德一脸茫然,显然不知道这帕子何时到了自己身上。
顾时愿冷眼看着沈玉瑶故作惊讶的表情,心中冷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女子贴身之物出现在外男身上,这若是坐实了,她这辈子就毁了。
"三姐姐看错了吧,"顾时愿声音轻柔却清晰,"时愿的帕子好好地在袖中呢。"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方几乎一模一样的帕子,只是角落绣的是"时愿"二字。
沈玉瑶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顾时愿会有这一手。
"咦?"顾时愿故作疑惑地走近赵明德,"这帕子上的绣纹...似乎不是我们沈家绣娘的手艺。"她伸手轻轻捏住帕子一角,"这'顾'字绣得歪歪扭扭,倒像是...翠柳姐姐的手艺呢。"
翠柳闻言,脸色刷地白了:"五小姐莫要血口喷人!"
"哦?"顾时愿转向翠柳,"我还没说是谁,翠柳姐姐怎么就知道是你了?莫非...这帕子真是你绣的?"
沈玉瑶见势不妙,立刻呵斥道:"五妹妹休要胡言!翠柳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会做这种事?定是你..."
"我什么?"顾时愿突然打断她,声音依旧轻柔,眼神却冷得吓人,"三姐姐是想说,定是我故意陷害翠柳?还是想说,我与赵公子确有私情?"
她缓步走向沈玉瑶,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三姐姐,你我姐妹一场,何苦如此相逼?"
沈玉瑶被她逼得后退两步,强撑着道:"五妹妹这是做什么?姐姐只是..."
"只是什么?"顾时愿忽然从发间拔下那支银簪,在众人惊呼声中,一把扣住沈玉瑶的手腕,将她拖到湖边,"只是想让全京城都知道,沈家庶女不知廉耻,与外男私通?"
"五丫头!你疯了!"王氏厉声喝道,"快放开瑶儿!"
顾时愿恍若未闻,手中银簪抵在沈玉瑶颈间:"三姐姐,我给你三息时间。要么让你的丫鬟认罪,要么..."她凑近沈玉瑶耳边,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我就让全京城看看,嫡女是如何'不小心'跌进冰湖的。"
沈玉瑶浑身发抖,她能感觉到那银簪尖已经刺破了她的皮肤,一丝温热顺着脖颈流下。
"一。"顾时愿开始计数。
"你...你敢!"沈玉瑶色厉内荏。
"二。"
翠柳突然跪倒在地:"是奴婢做的!是奴婢偷了五小姐的帕子样式,仿制了一块放在赵公子身上!奴婢该死!"
顾时愿唇角微勾,却没有立刻放开沈玉瑶:"为什么这么做?"
翠柳看了一眼沈玉瑶,咬牙道:"是...是奴婢嫉妒五小姐生得好看,想...想败坏小姐名声..."
"呵。"顾时愿轻笑一声,终于收回了银簪,轻轻拍了拍沈玉瑶惨白的脸颊,"三姐姐,你的丫鬟可要好好管教了。"
说完,她从容地理了理衣袖,朝王氏和众夫人福了福身:"母亲,各位夫人,时愿身子不适,先告退了。"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顾时愿款款离去,背影挺直如青竹,哪有半点庶女畏缩之态?
......
梅林深处,一座假山上的凉亭中,裴砚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腰间玉佩——那其实是一块残缺的玉玺碎片,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有意思。"他轻声道,"沈家这位庶女,不简单啊。"
身后侍卫低声道:"主子,要查查她吗?"
裴砚之目光追随着那抹渐行渐远的青色身影:"查。特别是她和顾家的关系。"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老梅树上,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记录下刚才发生的一切,随后如烟般消失在暮色中。
......
顾时愿回到自己的小院,关上房门,终于卸下那副温婉面具。她颤抖着双手,将银簪放回妆奁,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中满是复杂之色。
今日这一闹,她在沈家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但她不后悔——若不当众反击,明日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就是她了。
"公主。"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顾时愿没有回头:"查清楚了吗?"
"是。沈玉瑶确实与赵明德合谋,想在今日毁您名节。那帕子是翠柳仿制的,真的帕子还在赵明德袖中,准备在适当时机拿出来。"
顾时愿冷笑一声:"果然如此。"她转身看向黑衣人,"阿夜,继续盯着沈玉瑶。另外,查查今日梅林中有哪些外人。"
阿夜迟疑了一下:"公主怀疑..."
"今日之事,太过顺利。"顾时愿轻声道,"沈玉瑶不会这么容易认输。我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观察。"
阿夜领命而去。顾时愿走到窗前,望着渐暗的天色,喃喃自语:"十年了...母后,您在天之灵再等等,女儿一定会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窗外的梅树上,裴砚之静静地听着这一切,手中的玉玺残片在月光下泛着幽幽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