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头杖重重杵地，铿锵之声贯穿厅堂，秦栀愕然回神，发觉视线有些模糊？
抬手轻触，竟是湿的……
她哭了？
厅中，独孤嫣然将茶水奉到老夫人跟前，温柔劝道：“祖母莫要气坏了身子，三娘难得出宫一趟，我看得出来，她是很想见到我们的。”
韩氏都把茶接到手里了，不知被孙媳妇那句话点炸，心烦气躁的将茶盏甩在桌上，直抒道：“我不想见她！”
众人皆是一愣，没想到老夫人如此抗拒。
而秦栀早已满面泪痕，心痛难当！
曾经对她百般宠爱的祖母，现在视她为家族之耻，连见一面都不愿了……
韩氏把火气发了出来，心中舒坦了一些，再看独孤嫣然委屈的立在跟前，这就被迁怒得不知所措了？
不过是摔了她奉的那杯茶而已！
独孤氏在岭南确实是盘踞一方的大家族，可放到宁安城中，实在不算起眼。
若秦家还如从前那般，文赫怎会娶小家子气的独孤嫣然做妻！
韩氏不屑的想着，面上露出和蔼之色，问：“宣郎和宏郎可是歇息了？”
不等孙媳答话，她又道：“今日事出突然，就莫让两个孩子到这处来添乱了，免得他们问起姑姑在宫中作甚，我在旁听了，老脸挂不住！”
独孤嫣然连忙点头，几乎讨好的说：“祖母放心，宣朗宏郎不会来的。府中里里外外我都安排过了，只道是有贵客来，小住一晚就走，不许对外声张。”
韩氏皱着眉头，将手一挥：“别小住了，待会儿见完，尽快把你妹妹送回宫去。”
后一句话是对秦文赫交代的，他与独孤嫣然一并点头应下。
秦栀站在半透明的屏风外，木然的看着他们。
她在这世间仅剩的家人！
祖母年迈了许多，但气色很好，穿着雍容，周身气度非凡，再也不是那个会指挥着小秦栀爬上树去掏蜂蜜解馋的老太太了。
母亲还是那般温柔恭顺，不敢对祖母、甚至阿兄有半分异议。
而那位才让秦栀感动的嫂嫂，对她表现出来的亲厚和善，全是做戏应付！
韩氏缓了一会儿，便又开始振振有词：“当年圣旨下来，她被选中侍奉储君和太妃，我成日以泪洗面，心疼三娘小小年纪，到了北方荒蛮之地能活过几年？早知如此，她还不如死在那边！”
以前也不是没有京中贵女失去清白的先例，或送到乡下庄子，或削发为尼。
时日长了，人们也就渐渐淡忘掉。
眼下秦栀在宫里，在陛下的身边！
白日侍奉左右，入夜承欢帐中。
京中人人将此段当茶余饭后的闲谈，秦家颜面扫尽！
文氏忍不住啜泣：“三娘小时候很乖很守规矩的，私爬龙床、魅惑君主……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她能做出这些。”
秦文赫不爱听她们妇孺哀怨，哼笑了一声：“我倒觉得眼下局势，于我秦家利大于弊。”
文氏止住哭意，一双泪眼，疑惑不解的望去。
秦文赫道：“京中那些诋毁我秦家的流言，多为太后和右相一党散布。为的就是踩我秦氏女，捧他周氏女做皇后。若他们不惧威胁，何须多余做这些？”
文映舒并非寻常内宅妇人，对朝中内外时有留意，听儿子主动提及这些，心思微转便猜中了：“你想让三娘去争后位？”
“没错！”
“这怎么可能……”
不仅文映舒觉着是天方夜谭，韩氏也不以为意：“且不说她早已声名狼藉，不配当六宫之主，她想当，朝臣们能答应？”
秦文赫胸有成竹：“陛下答应就行！”
韩氏嗤笑：“你又想说她的从龙之功？”
秦家先祖追随圣祖皇帝开疆拓土，到了景和年间，照样被先帝无证定罪。
大家族想要延续兴旺，不能只奢求帝王的宠爱。
韩氏忧叹道：“圣心难测，你如何保证陛下看到三娘，不会想起北狄为质时遭受的屈辱？说不定这就是陛下一直迟迟不给她封位的原因。”
“不是的……”秦文赫欲言又止，置于腿上的手不禁握拳。
原本这些都该是父兄聚在书房中商议，奈何这个家里，能出主意的只有祖母、母亲还有他的娘子！
犹豫再三，秦文赫将内情道出：“三娘在陛下心里是不同的，不然以她犯下的桩桩件件，我秦家有多少颗脑袋都不够砍——裘太妃命丧于她剑下！”
“什么？！”
韩氏震惊得站起，文映舒险些晕厥。
独孤嫣然摸着阵阵雷鸣般的胸口，颤巍巍的道：“夫君，慎言！”
“这就吓到你们了？若我还告诉你们，三娘在西征时数次行刺陛下，我亲眼见到她将匕首刺进陛下的胸口，陛下昏迷半月才醒！”
秦文赫是武将，编不出这种惊天谎话来吓唬家里的妇孺。
他侧身拿起桌上的茶水，灌下几口，解了口中燥热，接道：“说这些给你们听，不是为了叫你们害怕，而是想你们清楚，陛下舍不得要三娘的命。”
韩氏跌回椅中，左顾右盼，很是无措：“可是，可是……”
秦文赫知道她的担心：“您放心，如今三娘伤不了陛下了。我暗中请了一位苗疆术士，以九枚金针入体，限制了她的内力，她现在——”
秦栀听到这里，万分骇然！
“你说什么？！”
她绕过屏风，直直走到秦文赫跟前，向他质白：“让我落得一副残破身躯的苗疆术士，是阿兄你找来，引到陛下面前？！”
秦文赫正将藏许久的秘密不吐不快，忽见秦栀冲出，也只是诧异了瞬息，对她复杂一笑：“是！你数次意图不轨，陛下舍不得杀你，你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我身为朝廷命官，不为陛下分忧，难道眼睁睁看着你造次不成？！”
“孽畜啊，你居然敢行刺陛下……”
韩氏扶着椅子，伸出一只手，痛心疾首的指着秦栀。
“你说，裘太妃端重娴熟，为何你要犯那等杀孽？！”
秦栀站在厅堂里，只觉烛火刺眼，耳内俱是翁鸣声。
混沌中，脑海里浮现出女子温柔笑颜，对她包容的展开双臂，说：“没关系的，动手吧，我太苦了，让我解脱，也让吾儿得到真正的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