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时，宫人们提着鎏金熏香炉悄然步入帝王寝殿，开始日常扫洒。

窸窣之声传进内殿深处，秦栀悠转醒来，只觉周身酸软，疲惫得睁不开眼。

迷糊间，她感受到男人凶悍的气息和滚烫的体温，不确定的轻唤：“……殿下？”

“殿下？”

男人戏谑反问，近在咫尺的嗓音，于她而言熟悉又陌生。

怎生奇怪？

秦栀迟钝的蹙了蹙眉，蓦地一惊，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孔。

他单手托着头颅，侧身面对她，舒展的长眉之下，是一双情绪难辨的深眸。

在欣赏了猎物惊醒的窘态后，浅浅抿合的薄唇，向上勾起一丝兴味。

“醒了？”

裴敬棠慵懒启音，单这二字，冷极。

秦栀强忍不适，连滚带爬的翻坐起来，又发现自己光着身子……

情急之下，她抓过丝被一角，扯到跟前勉强遮挡，别扭的跪匐在龙床上：“陛下恕罪！奴婢昨夜……”

话到一半，羞于启齿。

“昨夜朕还未尽兴，你就晕厥过去，睡到此刻方才醒来。”裴敬棠帮她回想着，悠缓起身，探出手去擒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看着自己，“朕的龙床，可是好眠？”

他亦是不着寸缕。

男性强悍的身躯充满了力量感，遍布狰狞伤疤。

秦栀无法直视，只得垂眸回避。

这时，殿外传来喧嚷声。

“陛下！我们要见陛下！”

“陛下已归京七日，却无一日上朝，成何体统啊？！”

“苏总管莫再阻拦！”

苏觉形单影只，又是一把老骨头，根本拦不住来势汹汹的大臣们。

眼见群臣即将闯入内殿，秦栀急得裹着丝被左顾右盼，似是想找个缝隙钻藏。

裴敬棠意味不明的睨了她一眼，移出龙榻。

明黄鲛帐被掀开片刻，寒意浸入其中，惹得本就慌乱的女子打了个激灵。

从那层层垂落的纱帐缝隙，她望见数道人影出现在寝殿外，呼啦啦的跪下一片。

她随之噤声。

“陛下！如今社稷虽安，坤仪未定，还请陛下尽快立后，稳固六宫！”

整个大殿飘荡着右相恳切的陈词，末了，他发现皇帝独自站在屏风后更衣，鬼使神差又问一句：“怎不见秦氏女在御前伺候？”

此话惊得秦栀陡然僵滞，蜷缩在龙床一角，抓着好不容易找到的衣衫，呼吸都屏住了。

裴敬棠倏地笑了：“听右相的意思，是想让朕立秦氏女为后？”

“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还请陛下慎言！”

“喔……原是朕误会了爱卿。”

右相本想再言，却见尊贵的帝王赤着脚，从屏风内缓步踱出。

当尊贵的帝王露出全貌，不仅右相失声，其他大臣亦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外面大雪纷飞，殿中奇冷。

裴敬棠墨发披散，如夜色倾泄，勾画出他明朗却又充满邪气的面庞。

他周身只笼一件玄色寝袍，直衿外敞，露出冷白色的紧实胸膛。

那副身躯之上，有了因经年累月所受的暗红色疤痕，一道道、一条条的交错烙在皮肤肌理之上，如同一片潋滟又可怖的春色。

一时间，殿中陷入死寂。

如今已是大狩二年，裴敬棠在京城呆的时日着实不长，同他们这帮老臣更是不熟。

盛国自来提倡‘以文治国’，先圣们无不是注重仪表风姿的端方君子。

眼前这位衣不遮体，实在浪荡……

又想，陛下十一岁被立为储君，忍辱负重前往北狄为质。

那苦寒的荒蛮之地，到底是将他变成阴鸷的野兽，虽有将才，却无君王风范，是在堪忧！

片刻，右相最先回过神来，向身旁的礼部尚书使去眼色，对方立刻上前一步：“陛下，周家世代钟祥，毓秀名门，周家嫡女度娴礼法，乃京中世家女子之典范，臣恳请陛下立其为后，以正六宫！”

群臣下跪，齐声请求：“恳请陛下立周氏嫡女为后，以正六宫！”

唯有右相惺惺作态：“这……”

周氏婉瑜，是他周仲然的嫡长孙女。

裴敬棠在鲛纱围拢的龙床前，似乎沉吟：“行了，都退下吧。”

大臣们面面相觑，这是、答应了？

裴敬棠意味不明的哼笑了声，看着他还未认清脸貌的群臣，训狗一般：“朕说，退下。”

君王淡薄的眸光落在臣子身上，有点到为止的告诫，有耐心耗尽的厌烦。

反正整个京中都在盛传他弑兄夺位，多杀几个，亦是无妨。

面前一干老臣子们，到底是畏惧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尽数退出。

克制的步声还未行远，秦栀匆促穿好衣裙，还没来得及钻出帷帐，裴敬棠倾压而入，将她困于双臂之间。

秦栀被迫半躺，别开脸回避他那一身浓烈魅惑的气息。

“你方才叫朕‘殿下’？”裴敬棠用鼻尖轻轻刮蹭着她的颈窝，慢条斯理的计较，“他们要朕立周氏女为后，可是朕记得曾经许诺你，娶栀栀做皇太弟……妃？”

他说完径自笑了。

这对称呼委实喜感，又讽刺！

皇兄是有儿子的，吃了败仗，北狄要太子为质，皇兄连夜下旨立他这个年纪最小、最不起眼的弟弟为储君。

皇太弟，皇太弟妃……

在北狄的时候，他常拿这称呼来逗弄秦栀。

而今说来，只为羞辱。

秦栀听他重提旧事，同样想到了过往，心头不由绞紧，垂下的浓密长睫中溢出零星痛色。

裴敬棠望了她一眼，言语间尽是凉薄：“朕忘了，朕如今已是皇帝，做皇太弟时说过话，怕是不能作数了。”

秦栀不语，更不回望他，面上的情绪很快淡去。

过去如黄粱一梦，早已不抱期许盼望。

裴敬棠也早已习惯她这样：“不应朕？无妨，朕来应你可好？”

腰间一松，才将系好的束带又被扯开。

秦栀彻底慌了神，祈求道：“陛下，别……”

昨夜她实在受不住那般索取，晕了过去，否则也不会在天子寝殿呆到今晨。

裴敬棠抓住她抵到胸口的手，轻声诱哄：“乖一点。”

又在这时，内侍监苏觉杵在殿外，温吞禀告：“陛下，景和皇后回宫了，刚进乾清门，正往紫宸殿这边来。”